自由,抛棄了幸福,甚至抛棄了那個目标。
你永遠把你的行為和你的思想隔開,你永遠任你的感情和你的理智沖突,你永遠拿矛盾的網掩蓋你的身子!你,你這個僞善者,你真該詛咒啊!
“文章和話語有什麼用處?自從有人類社會一直到現在,所說過的話,所寫過的文章倘若都能夠遺留下來,堆在一起也可以淹沒了世界。
然而到現在人類還被囚在一個圈子裡面互相殘殺。
流血、争鬥、黑暗、壓迫依舊包圍着這個世界,似乎永遠就沒有終結。
文章粉飾了太平,文章掩蓋了罪惡,文章麻醉了人心。
那些呼聲至今還是響亮的,它們響得那麼高,就壓倒了你的輕微的呼号。
你不久就會過去了,然而那些青年的靈魂是要活下去的。
你說你喚醒了他們,你卻又抛棄他們走開了,讓他們留在黑暗的圈子裡面夢想那些光明、愛、自由、幸福的幻景。
你完全忘記了他們,讓各種打擊破碎了他們的肢體。
你,你這個制造書本的人,你真該詛咒啊!
“我恨你,我詛咒你,我願意我永遠不再看見你!我願意我能夠毀掉你那些原稿紙!我願意我能夠毀掉所有你寫的書!我願意我能夠毀掉你的身子!”
那個朋友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他氣憤地關上我的心的門。
他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在寂寞裡。
在我的手邊無力地躺着那十幾頁原稿紙。
我記起來一件事情,這是那個朋友忘記了說的。
半年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寫信給我,說:“有人告訴我說,你将來會自殺,我希望你能夠明白自殺是一件愚蠢的舉動。
”同時另一個女孩子卻帶着同情來信說:“我憐憫你,因為我知道你的心實在太苦了。
”
這些天真的、幼稚的、純白的心越過了那許多欄栅到我的身邊來了。
他們大量地拿安慰來萦繞我的夢魂。
我不是一個忘恩的人,我也知道感激的意義。
但是我不禁絕望地問:“我果然需要人來憐憫麼?
“我究竟做過了什麼舉動會使人相信我要自殺呢?難道我是一個至死不悟的人麼?”
欺騙的,懦弱的,殘酷的,僞善的,說教的,值得憐憫的,至死不悟的……這些形容詞漸漸地一齊逼過來,壓在我的心上,把心的門給我堵塞了。
我不能夠再打開心的門,看見我自己的心。
我不能夠回答我自己的問話。
但是我并沒有哭,因為我知道眼淚是愚蠢的。
我抛下筆,我把原稿紙全擲到地上。
我說,以後不再寫文章了。
于是我默默地取了一本書,翻開來,看見上面有這樣的一些字:“我驅走了一切的回憶;我把它們全埋在一座墳墓裡面。
十年來我埋葬了它們,十年來我努力忘記了一切。
……悲哀死了,愛也死了,雪落下來,用它的白色的大氅覆蓋了過去的一切。
我呢,我還活着,我還很好。
”引自俄國民粹派女革命家薇娜·妃格念爾的《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