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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訣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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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共同的感 情;現在她要與它分别,不知是否還能夠回來。

     雖然大家都知道蕭珊病重,但誰也不曾料到她在醫院隻住了二十天,就與世長辭了。

    巴金在這二十天裡,每天去看她,總在她的身邊坐上大半日。

    雖每天隻能聽到她短短的幾句話,但巴金感覺到這段日子是他自從一九六六年八月以來,既痛苦又幸福的時期。

    他很久不曾有這樣一個與她平靜地生活在一起的機會了。

    這幾年來,他們不是分離,就是一起受到一群魔鬼的欺淩和侮辱。

    現在他守在她的身邊,沒有人來幹預,沒有人來糾纏。

    醫生說:“她體弱,恐經不住手術,隻要腸子不堵塞,還可以拖延一個時期。

    ”但是半個月以後,她越來越不行,一天比一天衰弱,肚子卻一天比一天大。

    醫生說隻有開刀了。

    開刀雖不能保證沒有危險,但不開刀更不行。

    巴金征求蕭珊同意,蕭珊沒有意見,但說了一句:“看來,我們要分别了。

    ”她那大而亮的眼睛裡全是淚水。

    巴金也隻好嗚咽着說:“不會的……”站在旁邊的護士長徐月 英,這是個難得的熱情的醫護人員,她與蕭荀、與二十年前為蕭珊接過生的中德醫院助産士沈庾香,都是好朋友。

    這時她以十分同情的聲音,安慰蕭珊說:“由我陪你,你放心吧。

    ”蕭珊也就說:“你陪我,那好。

    ”這時,手術室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好了,蕭珊的表侄就把蕭珊睡的車子推到手術室去。

     巴金與小林、小棠、小祝都等候在走廊上。

    六七個鐘頭後,手術室的門開了,小棠就把他媽媽睡着的車子推了出來,回到了病房。

    看來蕭珊的生命在手術台上還是平安地度過了。

    不過她的身體十分虛弱,鼻子裡還是整天插着管子,每天都輸血,接氧氣,輸液。

    當她醒過來後,發現兒子小棠站在她的身邊,便回過頭來問他:“你累了嗎?”看到巴金,她更禁不住一次次對他說:“你辛苦了!”她沒有想到小棠兩天以後也病倒了,他長時期在安徽農村,因為缺少營養染上了肝炎。

    在這樣的時刻,發生這樣的不幸,巴金不免心急如焚,幸而熱心的護士長徐月英不嫌這樣一個額外的負擔,她叫巴金專心照料蕭珊,自己陪同小棠看病、驗血,并為他找到瑞金醫院的隔離病房,讓他住進去,得到及時的護理和治療。

     蕭珊在重病中知道小棠患肝炎進醫院,心裡還是放不下。

    她以後隻活了三天,但三天裡,幾次向巴金發問:“棠棠怎樣了?”棠棠在隔離病房裡也在日夜惦記着他母親的健康,他哪裡知道在他住院後第三天他的母親就去世了,但人們沒有讓他知道。

    為了讓他早日康複,他必須心情保持安甯與愉快。

    可憐的是巴金,一切擔心、不安、痛苦、悲傷,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了。

    當他深夜回到家中,他在房間裡,原與他住在一起的蕭珊、小棠都離開了他,環顧四周,覺得房内特别靜,特别空空蕩蕩,他真想抱着頭痛哭一場:多麼寂寞的世界,多麼深不可測的社會! 蕭珊終于離開了她曾經十分熱愛過的人間,終于離開了她曾經日夜關心的愛人“李先生”。

    她臨死時恰恰碰到衛生防疫站來通知巴金回家中去做肝炎病家消毒工作,代他在醫院陪病人的是蕭珊的表妹。

    這一天上午,表妹隻聽見躺在床上的蕭珊輕微地對她說:“請醫生來,”又像是說:“請李先生來。

    ”當醫生來過後,也并未發覺她有什麼動向,隻以為她正睡着;而當護士要為她打針時,才發覺她已悄悄地與人世訣别。

    當巴金在家中接到裡弄傳呼電話,他和小林、小祝急忙趕到醫院時,蕭珊已讓人用白布床單包着,放在擔架上,進了太平間。

     三天以後,龍華人葬場一個小廳裡,靈堂上,橫挂着一塊 寫着“媽媽,安息吧”五個大字的白布條,形容憔悴、白發蕭然的巴金,站在已經變了形的蕭珊遺體旁,哭泣着。

    告别儀式,沒有悼詞,沒有吊客,隻有家屬和幾個親友,這裡有正在患心髒病的蕭荀,以及與蕭珊生前有過來往的醫護人員沈庚香、夏毓華、徐君钰。

    還有那個在人情如紙薄的年代,卻有副俠義心腸的護士長徐月英。

    小棠還在隔離病房裡,他不曾知道最愛他的媽媽已經離開了人間。

    隻有小林和她的兩三個同學來幫助料理喪事。

    場内一片哀哀哭聲。

    從遠道來奔喪的北京鋼鐵公司技術人員馬紹彌,他是巴金老友馬宗融的兒子,解放前夕馬宗融在上海逝世時,巴金夫婦曾把他當作自己兒子一樣收養在自己家裡,現在他聽到蕭珊去世,即使世道再衰微,人間再無情,他也要趕回來向他那個慈母樣的蕭珊媽媽遺容告别:也要向他那個慈父般的李伯伯說一二句安慰他老人家的話。

    當初他們是怎樣對待“我”的,對,從北京啟程來滬時,他愛人對他說:“你去吧,你不去一趟,你的心永遠安 甯不了。

    “馬紹彌是鋼鐵事業的從業人員,可馬紹彌的心,不是鋼鐵做的啊! 這一年九月,天氣還是十分炎熱,人們還是穿着單衣上班。

    一天早晨,有人走過淮海中路,在甘六路電車站上看到巴金,說巴金似乎老了十歲,人瘦得像個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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