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陰雲四合,不一時便淅淅瀝瀝下起細雨來。
早飯後,國強找的幾家貧農便陸續來到周家。
其中有一個六十多歲頭發斑白面目和善的老漢,一個十八九歲的閨女,一個二十多歲眉眼透着精明的青年。
高紅熱情地把他們招呼到周家的小屋裡。
有的坐在炕沿上,有的坐在炕前面的長凳上。
周二和兒子國強圪蹴在角落裡。
大娘殷勤地招待着客人,和大家說笑着。
小屋裡有一種窮人間特有的親熱氣氛。
大娘指着那位頭發斑白的老漢對高紅說:
“這是我們家大哥,村兒裡姓周的就數他歲數大了,一輩子也沒成個家,孩子們都叫他‘光棍大叔’。
可他是全村第一個熱心腸,不論誰家有了難處,隻要他聽說就會去幫忙。
紅白喜事都少不了他。
”
高紅望着那老人慈眉善目笑眯眯的神氣,問:
“大叔,你怎麼一輩子也沒有成家呢?”
“還不就是個窮嘛!”老人說,“俺爹沒死那時候就一心惦記着給我成家,一輩子白操了心。
有一年刮大黃風,顆粒不收。
全家眼看就要餓死。
我爹到李大官人家求借,磕頭磕腫了腦袋,才借給了六十斤山藥。
十八年以後利滾利就滾成了一萬五千斤。
從此以後,就再也還不起了。
後來李大官人家開了個恩,叫我們家每年還一百塊大洋,一百斤山藥,還得給他家送工,背柴禾。
直到我爹咽氣,還含着眼淚說:孩子,你已經四十多了,也沒幫你成個家,我實在對不起你!……”老人說到這裡,沉重地歎了口氣。
也許他在人前不願顯得過分可憐,又勉強笑着說,“光棍也有光棍的好處。
你們有家有業的,為了老婆孩子把心都操碎了;我可省心啦,人走家搬,一個人吃飽飯一家子都不饑了。
”
說到這裡,把大家也逗笑了;盡管這笑帶着濃重的苦味。
大娘又指着那個穿柳條褂子,眉眼俊俏的姑娘說:
“這個叫秀女,是俺們周家的閨女。
不是誇嘴,全杏花營的巧手就數她了。
你說紡線、織布、繡花,全村沒有人敢比。
她一兩天就能織出一匹布來。
就是命不好,娘早早就死了,留下個爹,三天兩頭生病。
一個家就靠着她這雙手哩。
她又是這村的婦救會主任,走門串戶,催婦女們做軍鞋,她那眼可尖了,誰做的軍鞋不合格也瞞不過她。
”
“嬸子,你就别誇我了。
誰叫我這命不濟哩!”秀女微微紅着臉說。
大娘又指着那個體魄健壯、眉眼聰明的青年人說:
“這個你認識吧?他叫劉拴柱,是咱們村的農民自衛隊隊長。
他在縣裡受過訓,打槍,埋地雷,樣樣都行。
前些時,他領着民兵跟部隊到敵占區,一下子就割了好幾百斤電線……”
“不是幾百斤,是幾千斤!”秀女糾正說。
“對對,是幾千斤電線,讓騾子馱回來了。
現在咱們架的電線就有他們割的!叫我看,這小子是樣樣都好,就是一個字——窮!二十大幾了還沒成親哩!”
“唉,大娘,看你說到哪裡去了。
”劉拴柱笑着說,“你把大家誇了個遍,你就不誇誇國強?”
“他有什麼可誇的!這臭小子不讓我生氣就算不錯了。
”大娘說着,愛撫地望了兒子一眼。
高紅笑微微的,兩隻鳥亮的貓眼忽閃忽閃地望着他們。
她覺得這些窮苦人雖然衣衫破破爛爛,但身上卻有一種異常純樸和真誠的東西,令人從内心裡感到親近。
她不慌不忙地跟大家說,她是搞減租減息複查來的;如果查出有不落實的地方,就要立即落實。
政府一定給大家撐腰。
說過,她問:
“你們杏花營的減租工作到底落實了嗎?”
大家問了一會子,光棍大叔眨巴眨巴眼問:
“高同志,你是要聽真的,還是要聽假的?”
高紅笑了:
“大叔,你真能說笑話;我跑了這麼遠的道兒,怎麼想聽假的呢?”
“同志,我說的并不是笑話。
那從上面來的人,有人是要聽真的,有人就是要聽假的。
他一來,往村公所一蹲,再不往李大官人家一住,找幾個幹部一問,未了再把材料一湊,把報告一寫,最後往上面一遞,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