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才合五塊錢!”
青年隻有咧着嘴苦笑。
朱德看見他這副苦笑,不知怎地,比看見他的哭還要難受。
他的鉛筆哆哆嗦嗦地在小本上寫下幾行筆記。
鍋裡的水已經開了。
青年用他家的粗碗舀了幾碗開水,恭恭敬敬地端到每個人面前。
小崔解開幹糧袋嘩嘩啦啦倒出了一碗炒黃豆。
朱德給青年抓了一大把,然後一邊吃,一邊喝着開水。
随後又問起他家裡的情況,才知他的阿媽死了不久,現在就剩下他父子三個,他的弟弟出去砍柴去了。
正談話間,隻聽床上的老人哼了一聲,翻了一個身,秧被滾落下來,接着把軍毯也推開了。
朱德一看,被頭上露出一張枯瘦的老人的臉,額頭上蒙着一層虛汗,知道他又熱上來了。
青年忙從繩子上拽下一塊破布,給老人擦了擦汗。
老人漸漸地睜開眼睛,望望屋裡的人,望望自己蓋着的毯子,露出惶惑不解的神情。
兒子在他耳邊用苗語咕噜了好大一陣,他的臉色開朗起來,用手支着床沿掙紮着坐起,眼睛裡流露出深深感激的神情,激動地用苗語說着什麼。
青年見朱德聽不懂,就翻譯道:
“阿爸說,他一輩子也沒見過象你們這樣好的軍隊,你們一來這就好了,這就好了。
還說,他不知道你們來,他躺在那裡太失禮了。
”
“老人家,你是病人嘛!”朱德笑着說,一面示意小崔給老人端水。
小崔舀了一碗水給老人端過去。
老人雙手接過水,一面喝一面說,說到激動處,嗚嗚咽咽,大顆的眼淚竟滾到水碗裡了……
朱德問他說的什麼,青年又翻譯道:
“阿爸說,他給紳糧家幫了三十六年工,摔了一個碗也要扣錢,磕了一個罐罐也要扣錢,臨了一算帳,還欠了紳糧的錢。
到現在落了一身病,連個打鳥的泥巴都沒得。
他今天真是碰到了天底下頂好頂好的人了!”
朱德正在安慰老人,隻聽門外“撲通”響了一聲。
小崔推開竹門,見門外一個半大小子,剛把一大捆柴撂到地上。
他約有十五六歲,戴着一頂破草帽,披着一領棕蓑衣,光着兩隻腳闆,手裡還拿着一把柴刀。
他雖然個頭不高,但生得十分強健,兩個烏黑有神的眼珠,正嘀溜亂轉,打量着屋子裡的生人。
“你幹麼這時候才回?”老人瞪着眼睛,有點兇狠地問。
“我跟過路的紅軍說話了。
”小鬼用苗語回答。
“你不要扯謊!”老人說,“你再不好好幹活,我就不要你了。
”
“不要就不要吧。
”小鬼一邊說一邊走了進來。
“阿爸,我對你說,你不要再罵我了,我要當紅軍去了。
”
“什麼?你要當紅軍?”
“是嘞,那幾個紅軍跟我講,紅軍是幹人的隊伍,我也要給幹人打天下去。
剛才有幾個放牛的,把牛一拴,就跟紅軍走了……”
這段父子對話用的見苗語,朱德聽不懂,正要問個明白,披棕蓑衣的小鬼已經湊到朱德身邊,蹲下身子,仰起臉兒用漢語求告說:
“老伯伯,我叫揚各,你給我上一個名字,我就跟你走吧!”
“噢,原來你要參軍!”朱德微笑着,捏了捏他那圓圓的臉蛋,說,“這可要你老子同意啰!”
小鬼馬上用哀求的眼光,望望父親,又望望哥哥。
青年同老人咕噜了好一陣,老人終于點了點頭。
青年又用漢語說:
“阿爸講,在家也是受苦,就由他去吧!”
看見阿爸答應,小鬼高興得幾乎跳起來。
朱德看他穿得過于破爛,兩隻腳闆還光着,就讓小崔給他找一件舊軍衣換上,小崔又從自己背包上抽出一雙草鞋,小鬼高高興興地穿上,一開門,把他那件用以擋風禦寒的棕蓑衣遠遠一丢,就說:
“咱們走吧!”
“你好歹吃了飯走呵!”哥哥說。
“不,到隊伍上吃去!”
朱德立起身來,向老人告别。
老人掙紮着下了地,用雙手拉着朱德的手,流着淚說:
“我把兒子托付給你了,你就帶他走吧!”
“老人家,你就放心吧!”朱德說。
看來小鬼已經迫不及待地要迎接一個新的世界。
并沒有人吩咐,他已經推開門,蹿出門外,在大樹上解下那匹黑馬,立刻牽着走到前面去了。
這時,暮色漸濃,晚霧又起,一行人跋涉在白茫茫的半山間,不到一刻工夫,已經看不到他們的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