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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大軍南撤,縣長逃走,子午鎮的老百姓隻好聽天由命,莊稼爛在地裡不願去收拾,村莊裡成立了很多小牌局。從安國長仕廟上來了一個道士,住在老蔣家裡,設黑壇,鬧神鬧鬼,招了一群婦女來整天整夜磕頭。

    傳說日本已經到了定縣。縣城裡由一個紳士,一個鹽店掌櫃的,一個藥鋪先生組成維持會,各村的村長就是分會長,預備八月十五就歡迎日本人進城。田大瞎子領回紅布白布,叫老蔣派下去做太陽旗,還要在地畝裡派款收回布錢!

    又是從西頭派起,老蔣拿着一塊白布一塊紅布告訴春兒:

    “把紅布剪成圓的,貼在白布上,就像攤膏藥一樣。”“我不做這個,”春兒說,“你願意歡迎,就叫你們俗兒去做呀!”

    老蔣說:

    “我們自然要做一個,還得做一面漂亮的,挂在大門上。日本人過來了,沒有這個旗兒,可要殺個雞狗不留,你合計合計吧!”

    “不用合計,我不做。”春兒扭頭出去了。她拿了一把小鋤,又抓了一把油菜子裝在口袋裡,到她那塊地裡去。

    前半月,縣裡曾經派人下來壓着,挖了一條長長的戰壕,說是軍隊要在這裡和日本打仗。戰壕的工事很大,挖下一丈多深的溝,上面棚上樹木葦席,蓋上幾尺厚的土,隔幾丈遠,還有一個指揮部。

    那些日子正下連陰雨,地裡的莊稼也待收拾,農民們心氣很高,每天在大雨裡淋着,在水裡泡着,出差挖溝。戰壕是一條直線,遇到誰家的地,就連快熟的莊稼挖去,春兒這一畝半地,種的支谷,身手長的全很好,挖了多一半,地頭上一棵修整得很好的小柳樹,也刨下來蓋了頂棚,别人替她心痛,芒種挖溝回來告訴她,春兒說:

    “挖就挖了吧,隻要打敗了日本,叫我拿出什麼去也行。”

    現在,戰壕頂上鋪蓋的樹枝還發着綠,泥土還發着松,春兒用小鋤平了平,在上面撒上了晚熟的菜種。有一隻蒼鷹在她頭頂盤旋着。

    撒完菜種,一個人坐在戰壕上想:“假如在這裡狠狠打一仗,還用着害怕日本人過來?”

    近處的莊稼,都齊着水皮收割了,矮小的就爛在泥水裡。遠處有幾棵晚熟的高粱,在晚風裡搖着豔紅的穗子。有一個人,一步一拐的走過來。春兒漸漸看出是一個逃兵,把槍橫在脖子上,手裡拄了一根棍,春兒趕緊藏在樹枝後面,逃兵已經看見她,奔着這裡來了,春兒害怕,抓緊手裡的小鋤。等到看清這個逃兵又饑又渴,沒有一絲力氣,才膽壯起來,直着身子問:

    “你要幹什麼?”

    “不用怕,大姑。”逃兵說着,艱難的坐下來,他的腳腫得像吹了起來,“我跟你要些吃喝。”

    “你不會到村裡去要?”春兒說。

    “我不敢進村,老百姓恨透了我們,恨我們不打日本,還到處搶奪,像我這樣孤身一個,他們會把我活埋了!”逃兵說。

    “為什麼你們不打日本呀?”春兒說。

    “大姑,是我們不願意打?那真冤枉死人。你想想我們這些當兵的都是東省人,家叫日本人占了,還有不想打仗的?我們做不得主,我們正在前線頂着,後邊就下命令撤了,也不管我們死活,我們才潰退下來。”

    “說得好聽。”春兒撇着嘴,“背着槍不打仗,有吃喝也不給!”

    “你家去給我拿一點。”逃兵把槍摘了下來,“我願意把這枝槍給你留下,我把它賣掉也能換幾十塊大洋,這是國家的東西。留給你們打日本吧!”

    “我們一個女孩兒家,怎麼打日本?”春兒笑着說。

    “總歸是有人要打的,我們那裡就有了抗日聯軍,我也要想法投奔他們去了。”

    春兒看了看他那枝槍,低頭想了一會兒說:

    “你在這裡等等,我家去給你拿些吃喝去。”

    逃兵說:

    “咱們都是中國人,你行好就行到底吧,家裡有男人穿不着的破衣爛裳,拿給我兩件,我好換了走路。”

    春兒點點頭,逃兵又說:

    “千萬不要對别人說呀,你們這一帶難纏,叫他們知道,我就别想活了。”

    春兒說:

    “你放心吧!”

    春兒回到家裡,找了芒種來,偷偷告訴他有這麼件兒事,問問他可行不可行。

    芒種說:

    “行了,這個年頭,咱們有枝槍也仗仗膽兒,你拿着東西前邊去,我在遠處看着,免得他疑心。”

    春兒找出她爹的一身破褲褂,又包上幾個餅子和一些鹹菜,就去了。逃兵把槍枝給了她,換上便衣,就繞着村邊走了。等到天黑,春兒才把槍拿回家來。

    芒種說:

    “今年冬天活不多,地面上又亂騰,田大瞎子裝蒜裝窮,打算不用我了。我也不想再當奴才了,咱們有了一枝槍,我背着它參加了高疤的隊伍吧!”

    春兒說:

    “先别忙,他的行為不正,你準知道他能成事?要是俺姐夫過來了,不用說,我就叫你背着走。”

    她把槍緊緊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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