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鐘麟要到這縣裡來視察,直接給深澤縣政府下了公文,李佩鐘向高慶山請示怎麼辦,高慶山告訴她:“召開群衆大會歡迎。
”
會場在縣政府前面的跑馬場上。
宣傳隊在縣政府的影壁上用藝術體寫好“歡迎鹿主席抗戰到底”的标語,每個字有半人高。
因為拆除了城牆,這一排大字,在城南八裡地左近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由高翔主持大會,這天早晨,下起蒙蒙的細雨來,城關和四鄉的男女自衛隊都來了,高翔和他們一同在雨中等候着。
鹿鐘麟一直沒來,直等到晌午大錯,才望見了一隊人馬。
那真像一位将軍。
鹿鐘麟到了會場上,由四五個随從攙扶下馬來,他坐在台上,吸的香煙和喝的水,都是馬背上馱來。
休息老半天,才慢慢走到台邊上講了幾句話,有四個秘書坐在他後邊記錄着。
因為态度過于莊嚴,聲音又特别小,他講的話,群衆一句也沒聽懂。
群衆被那些奇奇怪怪的事物吸引着,從十八裡地以外跟來看熱鬧的老蔣擠到他女兒的身邊,小聲問:
“俗兒,講話的那是誰呀?”
“鹿主席!”俗兒小聲答應。
“他講的什麼?”老蔣說,“怎麼我一句也聽不懂呀?”“人家是個大官兒,”俗兒說,“要叫你也能聽懂,還有什麼值重?”
“對。
”老蔣點頭兒,“就得是這樣。
不能像高翔他們一樣,螞蚱打嚏噴,滿嘴的莊稼氣,講起話來,像數白花菜一樣。
喂,你說人家剛才喝的那是什麼水呀,怎麼老遠裡看着黃橙橙的!”
“花露水。
”俗兒說,“你看那瓶瓶兒多好看,拿回家去點燈多好呀!”
鹿鐘麟講完,是張蔭梧講。
這個總指揮,用一路太極拳的姿勢,走到台邊上。
他一張嘴,就用唱二花臉的口音,教訓起老百姓來,手指着縣政府的影壁牆說:
“誰出的主意?帶那麼個尾巴幹什麼?添那麼些個扯雞巴帶蛋的零碎兒有什麼用?”
“什麼尾巴?”台下的群衆問。
“那個标語!”張蔭梧大聲喊叫,“歡迎鹿主席——這就夠了,這就是一句完整的話。
幹什麼還加上個‘抗戰到底’四個字!”
“你們不抗戰到底呀?”群衆在台下說,“你們沒打算長住呀?喝完那帶來的瓶瓶裡的水,你們就往回走嗎?”“混賬!”張蔭梧喊,“在我面前,沒你們講話的權利!”
“你八個混賬!”群衆也喊叫起來,“我們認識你!”
“把‘抗戰到底’四個字兒給我擦掉!”張蔭梧擰着粗紅的脖子退到後邊去。
高翔到台邊上來,他說:
“我們不能擦掉這四個字。
這是四個頂要緊的字,假如你們不是來抗戰,或者是抗戰不到底,我們這些老百姓,就不要淋着雨趕來歡迎你們了!”
“對呀!”台下的群衆一齊鼓掌叫好。
“我們歡迎你們抗戰,抗戰是光榮體面的事情。
”高翔說,“雖然在去年七月間,你們一聽到日本的炮聲就逃走了,我們還是歡迎你們回來,我們還是希望你們抗戰到底!”
“報告主席,我講幾句話!”在群衆中間,有一個女孩子舉起手來,高翔和台下的群衆,一齊鼓掌歡迎她。
她把頭上的一頂破草帽,推到脊背上去。
細小的雨點落在她烏黑的頭發上,又滴落到她的肩上。
淋濕的小衭襖緊貼着她的身體,站在台前,她把胸脯挺得很高。
她說:
“我是子午鎮的人,我叫春兒。
我是一個沒依沒靠的窮孩子,現在是我們村裡婦女自衛隊的指導員。
我願意在今天這個會上講幾句話。
”
女孩子的熱烈的真誠的聲音,使台下上萬人的會場安靜下來,人們可以聽見,春天的雨點落在樹枝草葉上的聲音。
“這才過了半年多。
”春兒說,“什麼事情我們也記得。
在去年秋季兒大水漂天的時候,聽見日本人的炮響,官面和軍隊,有錢和有勢力的人都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