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是我的學生,雖然他在八路那邊工作,我們還是師生。
我希望他能幡然改悔,來我們這裡做事。
因為和高翔有師生之誼,我和老先生的關系,也就非比尋常。
蔭梧側身戎伍,出身翰墨。
我的家鄉博野,曾經出過兩位聖人。
我辦四存中學,就為的使禮義廉恥的觀念,得到繼續。
這次奉蔣委員長命令,率隊北上,也是為了反抗共黨,解除老先生們這些殷實戶主的苦痛,數月以來,孤軍奮鬥,備嘗辛苦。
老先生,你的兒子和你講過階級鬥争嗎?說實話,按照馬克思的學說,你和我才算是一個階級,我們應該站立在一條戰線上。
如果共産黨得了勢,他們就要分你的地,拆你的房,還要開大會鬥争你。
這二年,雖說你是政委的父親,在村裡大概也嘗到一些苦頭了吧?老先生應該體會我們來此地的本意,和衷共濟,盡力支援。
現在居然對我軍這樣看法,蔭梧實感遺憾。
”
張蔭梧說着話,眼睛死盯着高翔的父親,嘴角上挂着森冷的微笑。
他的話,有些确實激起了老人内心的波瀾,但是,面對着這種現實,這波瀾很快就平息了。
很久以來,老人确實為他的産業擔過心,經曆了多少不眠的夜晚,痛苦的矛盾的糾纏。
但他明白:中央軍是不會抗日的,如果當了亡國奴,那就不隻是财産的問題。
至于将來的事,他早已想通:腦袋破了用扇子搧,就隻當是萬貫家财叫兒子糟了,管不了那麼許多!因此,老房東說:
“總指揮,這牲口的事情,我自己認倒黴吧。
可是白天我親眼看見你的衛兵打死了我那心愛的鴿子。
我希望你能約束一下你的隊伍。
”
“不會有這樣的事!”張蔭梧橫眉立眼的說,“我馬上就把隊伍集合起來,你指出那個人來,我立刻把他槍斃。
”“唉唉,”老房東說,“為了一隻鴿子,我敢老虎嘴裡掏食兒去?我不敢聞那個禍。
天不早了,總指揮早點休息吧。
”
老人回到西屋裡,坐在炕沿上,半天沒說話。
高翔的母親早鑽了被窩,說:
“明天再想法兒,先睡覺吧。
”
“這就是有些人想念的中央軍!”老人說,“看起來,咱那兒子的說法,真對!”
他無可奈何的脫了衣裳,剛要睡覺,又聽見張蔭梧住的正房裡吵鬧起來。
他爬在窗台上,貼着窗戶紙聽着。
老太太也爬起來聽。
正房裡來了什麼緊急報告:
“報告總指揮,東面十幾裡一帶村莊,來了一小隊漢奸,挨家抓民夫修路。
”
“叫他抓就是了。
”張蔭梧的聲音。
“有些鄉紳來請求我們保護。
”報告的人說。
“不要理他。
”張蔭梧說。
“弟兄們都願意打。
”報告的人說,“敵人兵力很小。
”“誰是我們的敵人?”張蔭梧說,“告訴士兵們,誰和日本人發生了沖突,我就把誰槍斃。
”
“這樣我們會失掉人心。
”報告的人小聲說。
“混蛋!”張蔭梧說,“失掉什麼人心?你以為人心在我們手裡嗎?”
“假如那些人再向這邊進攻哩?”報告的人問。
“那我們就再向西退卻。
”張蔭梧說,“戰略原則不能動搖!”
報告的人匆匆走了。
不到天明,張蔭梧的司令部就從這個村莊向西退走,老婆子聽見人馬亂攪攪的從院裡走完,合起手掌念了一聲佛。
“可走了!”她說。
“日本也就要來了。
”老人歎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