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還能看見手指印子,但他卻表現得毫不在乎,他說:“為了藝術的真實,效果的強烈,這一巴掌算什麼,捅一刀我也能受得住,為藝術可以犧牲一切嘛。
”
遇到這時候,柳絮影就笑着加上一句:“好,說不定多咱我就捅你這個壞蛋一刀,看你能不能受得住。
”
何一萍一聽,馬上就會把脖領子扣一解,雙手扒着衣領往兩邊一分,露出胸脯子說:“好,現在就捅,這裡面是紅彤彤的心,這顆心早就屬于你了,請你把它拿去吧。
”
這時柳絮影就會一皺眉說:“一邊去吧,還紅彤彤的心呢,黑得都快爛了,有味了!”說完就會轉身走開了。
對這些行動和細節,塞上蕭是最敏感了,他特别讨厭這個何一萍。
有時回到宿舍就忍不住和王一民叨咕叨咕,王一民也就知道了。
屋裡的人還在笑着,王一民也跟着笑起來。
劉别玉蘭正翹起一隻腳來穿高跟鞋,站不住,要倒,柳絮影忙跑過去扶住她,就在這一倒一扶當中,旗袍大襟又扯開了一些。
三十年代初期的旗袍都長得拖到腳面子上,小開襟,瘦得緊裹在身上,裹得曲線畢露,走路不敢邁大步,行止坐卧都得加小心,不然就要扯開線。
今天劉别玉蘭這旗袍開襟一直扯到膝蓋以上,像六十年代那種大開襟的旗袍了。
柳絮影一邊扶着劉别玉蘭穿鞋一邊笑着說:“也沒見你這麼膽小,讓一隻死鴨子吓成這樣,往人家王先生屋裡跑,還往人家……”說到這裡她不說了,閃動着大眼睛向王一民看了一眼。
“哎,這可不能怪玉蘭膽小,實在是這鴨子太‘格路’了。
”拿着刀的何一萍說,“我按着鴨脖子一刀砍下去,腦袋掉了,我以為完事大吉了,哪知道這手一松,它兩膀一撲打,忽忽悠悠就站起來了。
不要說玉蘭,連我都吓愣啦。
”
“你們不知道啊!”劉别玉蘭摩挲着手說,“從昨天到今晚我不斷地看着血,血把我吓怕了。
昨天中午,我從巴拉斯影院出來,正走到新城大街拐角的地方,忽然一輛日本軍用汽車橫沖直撞地開過來,馬路上的人都往兩旁躲。
這時候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拉着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太太,一見汽車開過來慌了神,小孩拽老太太往東跑,老太太拽小孩往西躲,就在這一老一少一神一拽的工夫,汽車嚎叫着,一點也沒減速地從老太太和小孩身上直沖過去。
兩個車輪底下一邊一個,汽車卻像沒事一樣,一溜煙塵地跑了。
馬路上留下一老一小兩具屍首,鮮血順着老太太的嘴裡、眼睛裡。
鼻孔裡往出冒,孩子的腦袋完全壓扁了,一片血肉模糊。
我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敢看了,直覺全身汗毛都往起豎,腿都有點站不住了。
我坐上一輛人力車回到家裡,飯也沒吃下去,躺在床上一閉眼睛就看見老太太流着血的臉,小女孩血肉模糊地躺在血泊裡。
今天一整天我腦子裡還都是這玩意兒。
方才那鴨子脖腔子裡冒着血,晃晃悠悠地奔着我來了。
我忽然覺着好像那屈死的老太太陰魂不散,附在鴨子身上了。
可不,那老太太滿頭白發,這鴨子也是白的,可真備不住……”
“行啦,别胡說八道了!”柳絮影忙止住她說,“明個讓謝結爾斯克領你上索菲亞大教堂禱告禱告去吧。
”
“對,對。
”謝捷爾斯克忙點着頭說,“明天咱們早點起來,去參加早彌撒。
”他說一口很标準的中國話,在舞台上人家往往以為他是中國人化裝成外國人的。
“還明天呢,今天我怎麼辦?”劉别玉蘭一指旗袍大襟說,“就這樣我怎麼回家?”劉别玉蘭中俄兩國話都會說,但在中國人面前,她和她丈夫都說中國話。
“好,我這就給你取去。
”謝捷爾斯克說完就往外走。
“哎,快點回來。
”塞上蕭對着他的背影說,“還等着吃你的拿手菜奶油火腿呢。
”
“你多餘囑咐他,”劉别玉蘭說,“他會比兔子跑得還快,這有好吃的呀。
”
“主要還是因為有你在這兒。
”何一萍從旁插了一句話。
“還多嘴多舌的,連鴨子都殺不好。
”劉别玉蘭一指地闆上的鮮血和死鴨子說,“看給人家王先生禍害的!”
“好,我來打掃。
”何一萍忙過去提起鴨子,往外屋走去。
“不用,我自己來。
”王一民緊跟了出去。
塞上蕭和劉别玉蘭也跟着走出去了。
屋裡隻剩下柳絮影一個人,翻着寫字台上的報紙。
王一民提着拖布走進來。
柳絮影笑着說:“王老師,真對不起……”
王一民一擺手說:“我早就聲明過,不能管我叫王老師,人之患好為人師。
你這名演員要管我叫王老師,我也得管你叫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