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吱聲了,他把雙手往胸前一抱,看着那猴子在台上活蹦亂跳,真像抽口大煙那麼過瘾。
丁秃爪子在台上蹦了一會兒,忽然一跺腳,從一米多高的台子上跳下去了。
他是體育教員出身,腿腳還很靈活。
腳一沾地,沒等腰直起來就向學生隊伍裡沖去。
學生開飛機是有技巧的,有不少是老“駕駛員”了。
當丁秃爪子往學生隊伍裡沖的時候,被沖那塊的學生就都不嗡嗡了。
他沖到哪裡哪住聲,而别處嗡嗡的更有勁兒,所以那聲音一點也沒降低。
他在學生行列的空隙間隻能看見眼前幾個人。
盡管他像條獵犬一樣,東紮一頭,西紮一頭,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甚至也拿鼻子嗅,但是卻一無所獲。
他氣得喘着粗氣,汗從頭上淌下來,後背都溻濕了。
他越生氣腳步倒騰得越快,獵犬變成了瘋狗,在學生隊伍中鑽來鑽去……
嗡嗡的開飛機聲仍在繼續。
這時,玉旨一郎來了。
他仍然穿着那件中國長衫,用一隻手提着衣大襟,邁着大步向校長孔慶繁跟前走過去。
他面色陰沉,雙眉緊皺,腦門和大圓鼻子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站在孔慶繁面前,聽孔慶繁說着,時而皺皺眉頭,時而又說些什麼……
這時,忽然從學生隊列中發出一陣哈哈的大笑聲,這笑聲沖淡了“開飛機”聲,嗡嗡聲漸漸地停住了,所有的人都向發出笑聲的地方望去……
原來那個到處亂鑽的丁秃爪子一頭栽倒在地下了!因為他跑得快,在沒有一點思想準備的情況下。
突然被什麼東西絆倒了,所以跌得特别重,是一個實實惠惠的“狗搶屎”。
等他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衣服和臉上都沾滿了土,他的臉原本就凸凹不平,這回凡是凸出的部分——腦門、鼻子頭、顴骨都蹭沒皮了,血從鼻孔裡流出來,他忙用手一擦,血和泥混在一起,慢個滿臉花,猴臉變成了鬼臉。
從他栽倒時學生就要笑,但都努力憋着,憋呀憋,這時憋到時候了,于是驟然間爆發了一陣大笑。
笑是有傳染性的,尤其在這些小青年當中,一笑開了頭簡直就像河水決堤一樣,想堵都不好堵了。
丁秃爪子顧不上臉破血流渾身疼了。
他心裡清楚,自己是被什麼東西絆倒的,他忙向跌倒的地方看,地下光光溜溜的,連根小棍都找不到,隻有一隻溜光锃亮的尖皮鞋從學生隊伍中橫伸出來。
如今尖皮鞋的後跟落在地下,尖頭翹起來,左右搖晃着,好像有意告訴丁秃爪子說:“你不用找了,絆倒你的東西在這呢!”
這簡直是一種明目張膽的挑釁。
丁秃爪子直覺氣往上撞,血往上湧,他急忙順着皮鞋腳往上一看,隻見一張黑而扁的大臉正對着他看。
這張臉的特點是上邊窄下邊寬,如果這是個人工做的假人的話,一定會有人說這張臉給安倒了。
這張臉還有一個與衆不同的地方,即人家都在大笑,他卻沒有笑模樣。
隻有當丁秃爪子那雙冒着怒火的眼睛和他的眼睛碰到一塊的時候,他才一呲牙,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
在這同時,他竟做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動作。
他一擡手,把頭上的黃呢子學生制帽拽下來,然後擡起橫伸出去的那隻皮鞋腳,用制帽帽頂擦上皮鞋了。
他這一擦丁秃爪子才看清,原來那皮鞋幫上踩了一個腳印子。
這頂制帽擦皮鞋還真好使,來回兩下就擦得锃亮。
原來那帽頂子早已破了,是又墊了一塊黃呢子,用縫紉機左一道右一道軋上的。
如今這黃呢子已經變成了“黑呢子”,皮鞋油在那上面放着亮光。
這玩藝有好多用處:頂在頭上當帽子,放在腳上擦皮鞋,墊在臀部當小墊……當時在哈爾濱戴這樣帽子的學生還不是個别的,形成了一種流派。
他穿的制服一年一換,這頂帽子可經久不變,越破越說明資格老,不好惹,誰碰上都得讓三分。
如今丁秃爪子碰上的這個主兒更是與衆不同,他竟敢目中無人,伸腳擡腿擦皮鞋,公然挑釁。
丁秃爪子橫瞪兩隻眼,暗暗咬了咬牙根,不得不把那準備抓這個學生衣領子的秃手縮回去。
他這時臉上是什麼表情,臉色是紅是白是紫是青誰也看不出來,那滿臉的血污倒變成了一塊遮羞布,蓋住了他的真面目。
丁秃爪子為什麼沒敢伸手呢?原來他認識這個學生。
他姓李,是濱江警備司令部司令官、陸軍中将李天福的老兒子。
李天福原來也是張作霖的綠林弟兄,後被派來鎮守濱江,又和黑龍江省督軍吳俊升吳大舌頭拜了把子,在北滿一帶形成了一股勢力。
“九一八”事變以後,馬占山發動江橋抗戰的時候,他也率部抵抗了一下,可是不久就投降日寇,成了賣國求榮的鐵杆漢奸。
因為他投降時帶來一支隊伍,社會上又有些勢力,所以日本人表面上還捧着他。
他倚仗日寇勢力,更是無惡不作。
他有三個兒子,平常都很嬌縱,但嬌縱得最厲害的是這個小兒子。
他說他這小兒子幼有福相,長有大志,能文能武,英勇善戰。
這最後四個字是怎麼來的呢?原來他這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