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送生魚來,哪知他們又給配了那四個冷盤,讓筠翠仙看着心裡犯嘀咕。
偏巧又讓她把裝老醋的小瓷壺碰掉地下了,瓷壺掉地毯上雖然沒摔碎,可是紫色的老醋卻灑了她一腳面子,把她那肉色東洋絲襪子和絲繡的寶藍色小拖鞋都染上了大大小小的紫點子,乍一看就像火燒的窟窿眼兒似的。
氣得筠翠仙甩掉拖鞋在地毯上跺着腳喊侍候她的小丫頭——小蓮子。
瘦小的小蓮子應聲跑來,忙着給她脫絲襪子。
打水洗腳,收拾醋壺,清掃地毯,直忙得出了一身汗,才拎着筠翠仙扔掉的鞋襪退出去。
筠翠仙換完新襪新拖鞋,又跑到梳妝台和穿衣鏡中間,前後左右細照了一遍,直到她确信她那身高領短袖粉紅色小旗袍上沒有濺上一星醋點以後,才長出一口氣,坐在梳妝台前的轉椅上,仰頭看看牆上的大挂鐘。
喲!正好一點,人該來了!她可真怕再像上次那樣,不但生魚吃不成,鬧得她幾乎魂不附體。
她望着那四個倒黴的涼碟,又看看地毯上老醋的殘痕,不由得細眉一皺,似乎這些都是不祥的預兆,使她那顆撲騰騰跳着的心有點往下沉。
她難受地一扭腰身,從轉椅上猛站起來往床頭桌前邊走去。
那上邊擺着電話,她要催催葛明禮,讓他快把人領回來。
她的手剛一摸電話,可真巧!嘩鈴鈴一陣鈴聲響了,不是電話鈴,是呼喚開門的電鈴,接着又聽見幾聲汽車喇叭聲,她心頭一喜,悄聲罵了一句:“這老王八頭,還真踩着鐘點回來了!”她剛喊了一聲“小蓮子,快開門去”!小蓮子已經跑出去了。
她忙又跑到梳妝台前照了一下,這才邁着碎步迎出屋門去。
她站在屋門前,看着小蓮子打開大門旁的小角門以後,就原地不動地迎門站住了,像是在和門外人說話。
門半開着,她看不見門外邊是什麼人。
但有一點可以斷定:來的不是她盼望的意中人兒!
小蓮子轉過身向她跑來,手裡拿着一張名片。
小蓮子剛一離開門,門就被吱的一聲全推開了,隻見從門外走進來五個軍人,為首一個身材高大,體格魁偉,站在那裡簡直像座黑鐵塔。
葛明禮本來就夠高大的了,這個人比葛明禮又高大了一号。
隻見他穿着嶄新的将校呢軍裝,肩頭上的牌子黃燦燦,腳下的皮靴光閃閃,方面大耳,虎背熊腰,比起葛明禮來又多了一番英雄氣概。
他後面跟的四個馬弁,也都英姿勃勃,儀表不凡,真不知都是從哪裡挑出來的人尖子?筠翠仙看得眼發直,直到小蓮子站在她面前遞名片回話的時候她才把眼睛收回來。
小蓮子一邊遞名片一邊說:“回太太,來的客人是一位旅長,他問老爺在家不?我說不在,他說老爺不在就見太太。
”
“見我?”筠翠仙一邊說着一邊接過名片看。
她在念戲文當中已經練得粗通文墨了,名片上的字她還認得,隻見上面寫着:“黑龍江省第五旅上校旅長朱殿山”,左下角還有四個小字“豐臣綏化”,連名号帶原籍都有了。
這就是從前名片的特殊功能,可以起到戲曲中自報家門的作用。
這比别人介紹還清楚準确,别人介紹不能帶原籍,而且說得一快,姓字名誰很難聽清;自我介紹更是含含糊糊。
可這一張小小的名片,卻可以一目了然。
有時主人不在,來訪者留下一紙名片,再在後面寫上幾個字,就能省去好多口舌。
所以這個純屬中國國産的交際工具還是有許多優點的。
且說筠翠仙看完名片,剛要再和小蓮子說話,隻聽那邊門響,忙歪脖一看,原來是那幾個馬弁在關門上闩!筠翠仙不由得一愣神,這是怎麼回事?我這個主人還沒發話客人怎麼自己就插上門了?不但插門,那個大漢軍官竟留下一個馬弁把守街門,然後領着三個馬弁向自己走來了。
你看,他那張又黑又紅的大臉上連一點笑模樣都沒有,濃眉下的一雙大眼睛緊緊盯着自己看,他這是要幹什麼?筠翠仙那顆方才還覺着要往下沉的心現在忽然往上蹦了,蹦得很快,但她終究是在煙花柳巷中混出來的女人,什麼場面都碰過,什麼人物都會過,這時忙自鎮定了一下,非但沒往後退,反倒邁着水上飄的碎步迎上去了。
隻見她站在大漢軍官面前,嘴角一動,眉毛一挑,馬上現出一副媚笑來,接着又雙手捧在胸前,微微鞠了一躬說:“朱旅長,久仰了。
不知您大駕光臨有什麼吩咐?”
那位朱旅長既沒還禮也沒客套,隻是把大手向筠翠仙走出來的屋門一指說:“屋裡去說。
”說完這四個字,也沒用主人相讓,竟昂着頭,大踏步地走進屋去。
緊跟在旅長後邊進屋的是一個年紀比較大點的——約摸有三十來歲的英俊漂亮馬弁。
筠翠仙忽然覺得這個馬共有點眼熟,尤其那兩隻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好像對着自己看過。
而更覺這個人眼熟的是躲在彼翠仙身後的小蓮子,她眼睛緊緊盯着那馬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