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遞拿拿。
他深耕細作,想盡辦法使田不漏水。
到了秋天,那四畝六分地荒田完全改變了面貌:一片綠油油的莊稼,稻顆烏黑,比下甸鄉的好地的莊稼還要好。
他望着莊稼喜上心頭:“你看,還是多苦多勞動的好,打下莊稼,交了租,今年會有點剩餘了。
”
誰知道打下來的糧食還不到六石,首先送五石租子到朱家,蘇賬房剛要收下,朱暮堂聽說湯富海交租子,趕到倉房這裡來了。
他伸手抓了一把谷子,平鋪在左手心裡,用嘴一吹,見有一點稗子揚起,一邊搖頭,一邊對蘇賬房說:
“不行,要過風車,重新篩過。
”
湯富海走上去說:
“我已經篩過了。
”
“篩過了的谷子是這樣?……”
蘇沛霖立即叫人搬過風車,插上來說:
“我正準備篩哩,這樣的谷子當然不能收,嗨嗨。
”
“不能再篩了,……”
朱暮堂不顧湯富海的意見,不滿地說:
“非篩不行!蘇賬房!”
蘇沛霖不由分說,把口袋裡的谷子往風車裡倒。
朱暮堂看見篩出來的谷子慢慢堆成一座小山似的,就暗示地和蘇沛霖說:
“把我們那個鬥拿出來……”
“是。
”
蘇沛霖從倉房裡取出了活箍鬥。
這是朱暮堂特制的鬥,箍是活的,放債時把它收小,收租時放大,一進一出差二升。
湯富海辛辛苦苦送來的五石租子,給朱暮堂一篩一量,隻剩下四石三鬥了。
照這樣量法,把家裡剩餘下來的不到一石的糧食再貼上去也不夠啊。
湯富海憤恨地指着那鬥說:
“這鬥,不對……”
朱暮堂看湯富海指着他的鬥,不由心中發火,眉頭一棱,氣沖沖地反問道:
“啥不對?你别胡說八道!”
“我在家裡量的分明是五石,怎麼到這兒就剩下四石三呢?”
“你的鬥不準!”
蘇沛霖在旁邊幫腔說:
“你在路上也許撒了些,風車又篩過了,當然不夠了。
”
“不對,不對,口袋不漏,路上顆粒沒撒,風車篩下的也不多。
”湯富海知道朱家的鬥有花樣,但又不願吃這個虧,他的兩隻眼睛懷疑地盯着鬥,理直氣壯地說,“這鬥不準,這鬥……”
“這鬥怎麼不準?”朱暮堂不知羞恥地撒謊,“你說這鬥大嗎?别說夢話。
像我這樣有身份的人,絕對不會貪圖你的小便宜,不像你們窮人,常常做下賤的事,做騙人的事。
朱老爺不是那種人。
我滿倉滿庫有的是糧食和金銀财寶,誰希罕你的那點芝麻大的谷子!”
湯富海急得臉發紅,說:
“我在家裡量的是五石,天地良心,五石,一點兒也不少,為啥到你家一量就少了呢?……”
“少噜嗦,快補來!”朱暮堂威脅地說:“不補,欠租不繳,就送你到縣衙門吃官司!”
湯富海知道縣老爺和朱老虎穿一條褲子,窮人有天大的理,現在到啥地方去講呢?朱老虎這個吃死人不吐骨頭的壞家夥,他說到就做得到,啥壞事都做得出來的。
他站在那裡,沒有理睬朱暮堂。
朱暮堂要蘇沛霖帶湯富海回家,連搶帶拿又補了七鬥。
湯富海家裡剩餘的糧食拿走,他家裡再也沒有啥糧食了。
他一年忙到頭,起早帶黑,汗淌在田裡,清水鼻涕落在碗裡,抵不住朱老虎算盤珠子一動,還是空忙一場,常常鍋不動,瓢不響,肚皮餓得貼脊梁。
他拄着鐵鍬,對着那四畝六分荒地出神地望了許久,然後唉聲歎氣地說:
“要你,我受苦;不要你,我也受苦。
苦日子要熬到啥辰光啊!救星為啥還不來呢?”他的眼睛焦急地望着北方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