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秀芬向中山路走了二十來步路,回過頭來,等鐘珮文走了,她慢慢向十字路口走來。
“小管!……”
“誰?”她忽然聽見一個粗魯的男子的聲音,大吃一驚,在這黑洞洞的中山路上,有啥人認識她呢?是鐘珮文嗎?剛才明明看見他走了,絕對不會馬上繞到她的背後,除非他是神仙。
不是鐘珮文,會是誰呢?别遇到什麼壞人?她望着那悠長而又寂靜的黑烏烏的馬路,頭也不敢回,腳步有點慌亂,迅速地走去。
“走得這麼快做啥?也沒人綁你的票。
”
她聽到背後的人聲愣住了,不由自主地站下來,可是頭還是不敢回,警惕地問:
“你究竟是誰?”
“我嗎?——就是我。
”
“你——”
“唔。
”
她在辨别背後那個男子的聲音。
這聲音她好像聽見過,又好像沒有聽見過,因為發音很尖細,仿佛是女人的口音,其實是男子有意裝出的怪腔怪調。
“你叫啥名字?”
“眼睛長到額角頭上去了,不認識我嗎?”
她聽見這個男子本來的嗓音,想起來了:
“你是陶……”
後面那個男子不等她說完話,嬉皮笑臉地走了上來:
“派頭真不小,連我也給忘記了。
”
她認真地對他望了望,奇怪地問道:
“你從啥地方來?”
“廠裡。
”
“為啥走到我的背後去?一定不是從廠裡來的。
”
“隻準别人從廠裡來,不準我從廠裡來嗎?”
陶阿毛從梅佐賢那裡領了任務,叫他在工人當中多多活動,有了耳目,消息就靈通了。
其實他自己早就在物色活動的對象了。
那天在張學海的草棚棚裡,領教了湯阿英嚴峻的态度,她那股神聖不可侵犯的神情,叫他兀自吃了一驚,幸虧張學海打了圓場,否則他還不好意思走出草棚棚的大門。
他感到自己有點性急,接觸湯阿英這樣的人要瞻前顧後,想的周到,做的自然,不能有絲毫的魯莽,更不能性急,要慢慢進行。
工會改選以後,他當上了委員,越發不能性急,否則讓湯阿英的入木三分的銳利眼光發覺,于事無補,甚而會壞事的。
他在接近湯阿英的道路上有意識地放慢了步子,先在張學海身上下點功夫。
這時,他想到了管秀芬,她是細紗間的活躍人物,又是鐘珮文的緊緊追求的對象。
他和管秀芬接近,不僅從管秀芬的嘴裡可以曉得一些工人的動向,還可以通過管秀芬了解鐘珮文這個工會文教委員的活動。
他選中了管秀芬,做為他重點活動的對象,但管秀芬自恃年青漂亮,态度傲慢,孤芳自賞,目中無人,是一朵帶刺的嬌豔的薔薇。
他和她接近,也要特别小心謹慎。
對于她拒人千裡之外的傲慢态度,他懂得隻有比她更傲慢才能殺她的不可一世的凜凜威風,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有時需要刺她一下兩下,開出路子,讓她自己不知不覺地走過來,他才能不慌不忙地把她抓在自己的手心裡,服服帖帖地聽他的使喚,那辰光才能派上用場。
他打定了主意,暗暗了解她的行蹤和興趣,已經暗中跟在她背後好幾天了,今天見她把鐘珮文甩開了,那條幽靜的馬路又很少行人,他認為是個機會,便在她身邊露了面,語意雙關地刺了她一下。
她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唰的一下,臉紅了,努力保持着鎮靜,岔開話題,反問他:
“為啥走到我背後去呢?”
他沒有點破她,隻是說:
“你這麼年青,長得又這麼漂亮,我看見你一個人在路上走,怕你遇到壞人,不放心,特地繞到你背後,給你保镖。
”
她向他撇一撇嘴。
他和她肩并肩地踽踽走着。
他有意把步子放得很慢,關心地說:
“以後出來要小心點。
”
“怕啥?”她不解地望着他。
“不是怕,單身女子晚上出來,有人陪你好一點。
”
“我一個人常來常往,用不着陪。
”
“那當然,你是女子當中的英雄好漢。
”
“你别恭維我,我受不了。
”
“我從來不喜歡拍馬屁。
”他雖然這麼說,他的手卻有意向她肩上一拍,“誰恭維你。
”
她走上一步,加快速度,想把他甩開。
不料他并不跟上來,也不言語,好像在生她的氣。
她見他落後自己好幾步路,心稍為定了一些。
他們兩人走到十字路口,沒有多遠,就到了公共汽車的一個站頭。
她正愁怎樣可以離開他,他有意把她甩掉,冷冷地說: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你一個人在這裡等車子吧。
”
“好的。
”
陶阿毛一走,她感到十分突然,沒料到他倒先告辭了。
她心裡感到有些迷茫,摸不清陶阿毛打的啥主意,更不知道對她是啥态度。
她的兩隻眼睛望着陶阿毛傲慢的背影逐漸消逝在夜色茫茫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