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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發上,正對着一本書:那是早三天馮永祥送給她的托爾斯泰寫的《安娜·卡列尼娜》,封面上有一幅綠色的尼柯萊·畢斯凱萊夫的木刻,刻的是渥倫斯基滿足了他“生活中唯一無二的欲望”之後,站在安娜·卡列尼娜的面前,安娜·卡列尼娜彎下腰,從她坐的沙發上縮下去,縮到他的腳邊。

     卧室裡靜悄悄的。

    馮永祥可以聽到她的輕微的歎息聲。

    他出神地注視着她,看她那滿頭卷式的頭發,看她穿着那件翠綠的哔叽旗袍。

    他眼睛裡閃耀着愛慕的光芒。

    他的腳步慢慢移過去,挨着她的身邊,輕輕地撫摩着她的滿頭卷式的頭發,用着充滿了同情和憐惜的口吻,低低地說: “我曉得,你是很寂寞的。

    ”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擡起頭來。

    過了一會兒,她又歎息了一聲: “唉,這單調的生活,有啥辦法呢?” 他看見沙發上的《安娜·卡列尼娜》,便暗示地問道: “我送給你的書,看完了沒有?” “啥書?” “就是這個……”他指着沙發上的書。

     “哦,看了一半。

    ” “這是世界名著,快點把它看完……” “寫的真好。

    我很喜歡安娜·卡列尼娜,她長的漂亮極了……” 他接過去說: “我也很喜歡安娜·卡列尼娜。

    她一下了彼得堡車站,我就給她抓住了,非看完了這本書簡直是飯也不想吃覺也不想睡。

    ” “我也有這個感覺。

    ” “可是我讨厭亞曆克賽·亞曆山特羅維奇,安娜·卡列尼娜嫁給這樣一位庸俗不堪的丈夫,用一句土話來形容,具是一枝鮮花插在牛糞上,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 他說完了最後兩句,細心地注意她的表情。

    她微微皺着眉毛,嘴緊閉着,露出厭惡的神情。

    她懂得馮永祥不是講亞曆克賽·亞曆山特羅維奇,指的是徐義德。

    徐義德待林宛芝很好,差不多她有啥要求,他總是想盡一切方法來滿足她,今天又給馮永祥點出她生活在籠子裡,想起過去徐義德那樣滿足她就很讨厭了,越是滿足她,越是叫她讨厭。

    她說: “我也不喜歡亞曆克賽·亞曆山特羅維奇這樣的男人,他太虛僞了,和他生活在一道,像是辦公事一樣的,太沒有味了。

    不過,一枝鮮花已經插在牛糞上,也就沒有辦法了。

     ……” “不,”馮永祥不同意她的意見,打斷她的話,說,“安娜·卡列尼娜就很有勇氣。

    我喜歡她,我也很佩服她。

    ” 她完全明白這幾句話的意思,她沉下臉來,說: “你不應該對我這樣瞎三話四,”她想到馮永祥最近對她的言語和舉動越來越放肆了,感到和他這樣下去,對不起徐義德;同時,又怕徐義德發覺,爆發和李平一樣的事體,如果把她推出徐公館的大門,到啥地方去呢?她嚴肅地說,“你以後别給我講這些,你也不要常上我這兒來……” “為啥?”他聽她的口氣不對頭,兀自吃了一驚,摸不着頭腦,說,“讨厭我嗎?” “給人家看到不好……” 他見她沒有說下去,料她沒有決心,他便下了決心,一本正經地說: “那我現在就走,以後再也不來了。

    ” “好的。

    ”她低下了頭,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靜。

     他真的走了。

    但是走到房門口,就站了下來,轉過身來,注視着她。

    她聽見他的腳步聲遠去,不舍地微微擡起頭來,望着他去的方向,兩人的眼光正好碰上。

    她又低下了頭,說: “你這個人很壞。

    ” 他像是被人刺痛了瘡疤一樣:刺得很準确,很痛,想反駁也沒有理由,他站在那邊羞愧地緊緊地閉着嘴。

    她看他臉上現出不滿的表情,馬上又說了一句: “你這個壞家夥,生我的氣了嗎?” 她随即噗哧一笑,走上去,把頭埋在他的胸前,她的右手輕輕地撫摩着他的紫紅色的領帶。

    他渾身感到一股熱流,他明白了“壞”的含義,臉上立刻漾開了笑紋,彎下腰,低着頭,附着她的耳朵,小聲地說: “宛芝,我希望我能夠分擔你一點寂寞。

    ” 她仰起頭來,長睫毛的眼睛裡露出驚異的神情,過了一歇,顯出恐懼的樣子,最後,閃動着喜悅的笑意。

     “是你的真心話嗎?” 她的眼睛裡含着微笑,祈求地對着他。

     “當然是真心真意,你不信,我可以對天發誓。

    隻要徐義德不在家,你啥辰光叫我,我啥辰光就來。

    我希望我能夠永遠留在你的身邊。

    你要我做啥,我就做啥。

    能夠使你快活,是我唯一的幸福……” 她輕輕叫了一聲:“永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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