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
他踮起腳尖,想學學别人哪能交坦白書和答複工作同志問題的,自己好應付。
可是人聲嗡嗡,聲音細碎,斷斷續續,聽不清楚。
他想傾聽最後那張桌子上的談話,又怕人猜疑。
等前面的人談完,輪到他,他恭恭敬敬地把坦白書送上去,兩手下垂,挺腰坐着,等待問話。
他的搜索的眼光時不時盯着工作同志。
工作同志的眼光一碰到他,他立刻低下了頭,望着自己人民裝上的鈕子,表現出老實誠懇的樣子。
他心裡卻在想:這個年青小夥子今天可神氣了,不是五反運動,你到我家來拜訪,還不見你哩。
這個工作同志姓黃,名叫仲林,看上去不到三十歲,卻沉着練達,辦事很有經驗。
他接過徐義德的坦白書,很快就看完了。
他每天要看上百份這樣的坦白書,已經摸出一個規律,頭尾那些坦白徹底誠懇的話,完全可以猜出,照例不必細看,主要看坦白的具體事實,就知道坦白的程度了。
他看徐義德坦白的五點都是雞毛蒜皮的事情,顯然是來應付應付的。
他登記好姓名廠址,把坦白書往桌子上一放,手裡拿着鋼筆,問徐義德:
“你還有啥要坦白的嗎?”
“我坦白的,都寫在這上面了。
”
“這個我已經看過了。
我問你,除了上面寫的以外,還有啥要坦白的?”黃仲林說。
“還有啥要坦白的?”徐義德用力搔着自己的頭皮,出神地想了一會,說,“沒啥坦白了。
”
“我怕你有些事體忘記了,你想想看。
”
徐義德臉上忽然熱辣辣的,心裡想:這個年青小夥子哪能這樣厲害,瞧他不起,看了一下坦白書,就知道還有沒坦白得,而且話說得那麼婉轉,給自己留下了補充坦白的路子。
他聽說“三反”幹部過了三道關,“五反”恐怕也得坦白七八次,一次不能坦白完。
有些事體根本不能坦白,坦白出來,别說滬江這爿廠要賠掉,恐怕自己的腦袋也保不住。
他咬咬牙,肯定地說:
“我的記性很好,沒啥忘記的。
”
“資本家的記性總是不大好的,我們這裡常常有人來坦白三次四次,還有的坦白七八次……”
徐義德驚奇地“啊”了一聲,坦白七八次,那自己以後還要來嗎?
黃仲林接着說:
“還是一次坦白得好,省得下次再來了。
”
“我和别人不同,我的記性很好。
”徐義德說。
他想黃仲林的話:“下次再來”,那麼,這一次還不去提籃橋?他有點莫名其妙了。
“多想想不吃虧。
”
“那是的。
”徐義德含笑點點頭。
“那麼,你想想有啥補充嗎?”
“補充?”
“是的,把那些重大的見不得人的事體補充上去。
”
徐義德感到黃仲林的眼睛裡有一股逼人的光芒,這光芒似乎可以照得見徐義德那些重大的見不得人的違法事體。
他奇怪這個年青小夥子懂得這麼多,為啥幾句話就說到自己心坎的深處呢?徐義德不單是臉上發燒,心也跳動得劇烈,表面竭力保持着平靜。
他想站起來走掉,可是話沒有談完,哪能好走?身子背後還有唐仲笙在等着哩。
他毫不猶豫地說:“真的沒啥補充了,如果查出來,我願意受加倍的處罰。
”“話不要講盡,”黃仲林笑了笑,說,“要給自己留點餘地,今天不補充,将來好補充。
”
“你不相信,我可以發誓。
”
“那倒用不着,我們不相信這個。
”
“真的沒啥補充了。
”
“一點也沒有了嗎?”黃仲林用眼睛盯着徐義德。
徐義德斬釘截鐵地說:
“一絲一毫也沒有了。
”
“你可以具結保證嗎?”
“絕對可以,絕對可以。
”徐義德毫不含糊地問,“是要簽字還是打圖章?圖章我也帶來了。
”
“今天用不着了。
”他對徐義德微笑,說,“将來想起,還可以補充坦白。
”
徐義德坦白的門關得越緊,黃仲林歡迎坦白的門開得越大。
他耐心地對徐義德說:
“陳市長‘五反’動員報告你們學過了嗎?”
“學過了。
”
“你還要再學習學習。
”
“是的,新時代的工商業家要不斷學習,努力進步,好為人民服務……”
黃仲林打斷他的話,問:
“你有啥檢舉嗎?”
“檢舉?”
“是的,就是說,你曉得别的工商業家的五毒行為,可以向人民政府檢舉。
”
徐義德認為檢舉别人給對方知道了,對方一定也會檢舉自己,那是不利的。
千萬檢舉不得。
他說:
“隔行如隔山,别的行業的事情,我一點也不了解。
至于棉紡這方面,我倒是熟悉,不過平時廠裡事體忙,很少和同業往來,也不大清楚。
”
“檢舉也可以說明對五反運動的态度是不是誠懇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