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處理共産黨員寬。
幸而我們是工商界,猶得寬處。
否則,‘三反’起來,真正吃不消,不管多大的幹部都會撤下來。
”
潘信誠信口答道:
“不過,和共産黨相處也不容易,随時要小心謹慎。
”“是呀,”潘宏福給爸爸的話做注解,說,“不然要吃虧的……”
潘信誠怕兒子談家裡的事,連忙瞪了他一眼。
他會意地沒有說下去。
唐仲笙不了解他們父子話裡的意思。
馬慕韓正坐在潘信誠斜對面,他歪着頭插上來說:
“和共産黨共事倒不難,隻要為人民服務就行了,難就難在從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走上社會主義社會,這卻實在不容易。
”
“從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走上社會主義社會,實在不容易。
”潘宏福覺得馬慕韓說得對。
“道理容易懂,就是做起來難。
”潘信誠接着對潘宏福說,“你年紀青青的,不懂事,少多嘴多舌的。
”
他說完話,微微重下眼皮,暗中睨視了馬慕韓一眼。
馬慕韓扶着欄杆,想主意來駁他。
“那不是馬慕韓嗎?”
空中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叫喊,馬慕韓從女神旁邊望過去:馮永祥站在草地那邊,舉着右手,向葡萄架這邊指着。
草地那邊聚集着兩堆人,右側那一堆裡梅佐賢站在前面,唉聲歎氣地說:
“我們的日子也不好過。
”
“為啥?”朱延年感到有點奇怪,說,“‘五反’也反不到你們資方代理人的頭上。
”
“你說得好,延年兄,我們有我們的苦處。
”
福佑藥房沒有資方代理人,除了童進那些夥計,就是朱延年代表一切。
他不用代理人,也不知道資方代理人有啥苦衷。
他輕松地問道:
“你們苦在何處?工人鬥資本家,資本家挨鬥。
你們苦啥?”
“你們當老闆的,哪裡曉得我們的苦處。
”梅佐賢想起最近廠裡各個車間工人高漲的鬥争情緒,那緊張的空氣,好像擦一根火柴就可以點着似的。
他一想到這點,就怵目驚心,憂慮地說,“我們不是勞方,也不是資方,可是資方拿你當職員,勞方又拿你當資方。
我們夾在當中,非勞非資,左右做人難。
”
“這叫做夾心餅幹?”
“不,”江菊霞很理解梅佐賢的心情。
她雖然是大新印染廠的副經理,那是老闆為了拍史步雲的馬屁,特地給她的幹股。
她認為自己不但在工商界是一位資方代理人,就是在大新印染廠也是一位資方代理人。
她親身體會這個處境,說:
“工商界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勞方。
”
“糟坊?”朱延年不解地問,“是不是糟糕的意思?”
“不是。
這是一個新的詞兒,這個字也是新的,把勞方的勞字上面的兩個火字去掉,加上資方的資字上面的那個次字,連在一塊兒,叫做勞方,又是資方又是勞方的意思。
”
“這個詞叫的妙,這個字也創造的好。
江大姐真是天才,變成現代的倉颉了。
”梅佐賢竭力贊揚江菊霞。
“這個詞不是我取的,是大家湊的。
”
“我想:一定是你首先想的。
這個詞兒實在太妙了,把我心裡要說的話都包括進去了。
”梅佐賢的心情很尴尬:他希望用掉資方代理人的身份,至少要辭去廠裡勞資協商會議資方代表的身份,害怕在“五反”當中被當做鬥争的對象。
但他感到不好當面向徐總經理提。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哪能好在徐總經理困難面前臨陣退卻呢?要是在“五反”中出一把力,說不定徐總經理以後會提拔他哩,至少加點薪水是不成問題的。
怎樣過“五反”這一關呢?他向江菊霞求教,“江大姐,你是我們的領導者,我們勞方的日子難過。
你得出點主意,領導領導我們。
”
她給他這幾句話說得心癢癢的,覺得梅佐賢這個人倒是蠻讨人喜歡的。
她俨然是個上級,認真地想了想,用教訓的口吻鼓勵他:
“你說的倒是一個重要問題,應該很好解決的。
不過,目前資本家自身難保,顧不上考慮資方代理人的問題,暫時隻有代理下去。
資方代理人當然代表資方,這一點,不用怕。
”“代理沒問題,”梅佐賢皺着眉頭說,“就怕挨鬥,那可吃不消。
”
梅佐賢無意之中流露出恐懼的心情。
朱延年不以為然,他毫不在乎,聳一聳肩膀說:
“大不了是開會鬥争吧,共産黨就喜歡這一套。
怕啥?把心一橫,讓他鬥,看他能鬥出個啥名堂來?我早就想透了,心裡很輕松。
”
朱延年怕梅佐賢頂不住,拆姊夫的台。
他想了想,又說道:
“天大的事,有徐總經理在前面擋着,你大不了是個代理人。
工人就是三頭六臂,能把你怎麼樣?别以為工人鬥志昂揚有啥了不起,盡是跟着瞎嚷嚷!”
“不見得吧?”梅佐賢不把朱延年的話放在眼裡。
江菊霞卻有不同的看法:
“延年兄的話,也有他的道理……”
梅佐賢聽到她的意見,不好馬上轉過來,也不好馬上不轉過來。
他想了一個說法:
“當然,延年兄的話,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
”
“共産黨善于搞宣傳攻勢,不能叫他們給蒙住。
但是共産黨有個特點,說一句算一句,也不能不有所提防……”“江大姐的分析再正确也沒有了。
”梅佐賢一邊熱情贊揚,一邊向江菊霞點頭。
朱延年不滿地望了梅佐賢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