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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千萬不能亂說,記在心裡就好了。
”她并非不痛恨湯富海,可是她更痛恨幹部,說,“湯富海不過跟在共産黨屁股後亂哄哄,最可惡的是那些幹部。
沒有他們,湯富海的腰闆沒有這麼硬!”
“太太說的一點也不錯,沒有幹部,湯富海算啥?要是在從前,我用兩個手指早把他捏死了!”
“孩子,要記住那些幹部。
湯富海這些泥腿子就是幹部煽動起來鬧事的。
古人說得對,擒賊先擒王。
村裡沒有幹部,光是湯富海這些泥腿子,天大的本事也鬧不起事來。
”
“我不在農會,村裡很多事都沒我的份,有些幹部的名字鬧不大清楚。
”
他的眼睛望着蘇沛霖。
娘懂得兒子眼光的意思,代他說道:
“蘇管賬知道的多,認識的人也多,可以幫你的忙。
”
蘇沛霖不等朱筱堂說,他主動接上去講:
“這沒問題。
我給你弄一份幹部名單來,方便的話,我還可以探聽探聽他們的行蹤。
”
“那好。
村裡有不少人參軍了,他們的心都是向着共産黨的,這些人也可惡!”
“他們給共産黨當炮灰,活不長的。
”
“打聽一下哪些人參了軍,将來有用處。
”
“你說得對。
”蘇沛霖補充道,“還有黨員,将來也好派用場。
”
“對,現在咽下這口氣,把賬一筆筆記在心裡,等将來。
”她語意雙關地說,“将來将來①就好了。
孩子,現在得忍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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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将來”是指蔣介石回來的意思。
“說老實話,我可有點忍不住。
”
蘇沛霖湊趣地說:
“少爺說得對,誰也忍不住。
”
“一定得忍。
忍字頭上一把刀,能忍,才有将來。
”
“忍到啥辰光?”
“蘇管賬不是說了,今年要改皇元嗎?”
“可是鄉下一點動靜也沒有啊!”他轉動着眼睛,望着窗外灰沉沉的暮霭,靜悄得有點悶人。
“别忙,還沒到時候……”
“要不要到上海去一趟,找叔叔打聽打聽?”
“找叔叔?”她想了想,說,“不行。
你叔叔為了借你爹五十兩金子沒還,早斷絕了往來。
現在去找,不是送上門去叫人笑話!”
“找姑爹?”
“找姑爹倒可以。
他們在上海日子過的可舒服啦,和工商界的大人物常來常往,消息靈通。
上海又是水陸碼頭,人來人往,見多識廣。
幸虧朱家出了你姑媽,不然,啥靠山也沒有了。
”
“我親自去一趟……”
她想起早些日子收到朱瑞芳從上海寄來的信,搖搖頭,說:
“他們很忙,現在又碰上‘五反’,聽說也很為難,還沒有過關,怕顧不上這些事。
”
“那找姑媽。
姑媽很喜歡我,每次從上海來,都給我帶不少物事來。
姑爹聽姑媽的話的。
”
“那倒是的。
”
“明天就去,好不好?”朱筱堂急于想到上海。
“不好,”她撫摩着他的頭說,“你不能去。
”
“為啥?”
她深深歎息了一聲,不勝感傷地說:
“唉,你忘記了嗎?我們是被管制的,出入要報告,到遠處去要請假。
現在不比從前,不能随便走動了。
”
“請假,就請假好了。
”
“請假,人家不一定準。
為啥忽然要到上海去?湯富海一問,你哪能回答?”
“這不關他的事,不理他。
”
“說的倒輕巧,”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我們在人家手掌心裡過日子,不理他不行。
”
“這麼說,就不能去了嗎?”
娘半晌沒有回答。
暮色越來越濃,屋子裡的物件很難辨認清楚了。
“去嗎,”她思索地說,“也不是沒有辦法。
”
他緊緊抓着娘的手,要辦法:
“啥辦法?快說。
”
“蘇管賬跑一趟,探探你姑媽的口氣,要是願意你去找個借口,寫封信來,不就可以請假了嗎?”
“這确是個好辦法!”他霍地站了起來,情不自禁地拍着掌。
她連忙止住了他,搖着手,說:
“看你高興的,别拍巴掌,給左鄰右舍聽到,又要引起人家注意了。
”
“不要緊,他們都忙着吃晚飯哩,聽不見。
”他嘴上雖然這麼說,可是講話的聲音已放低了,蹑起腳尖,走上一步,附着蘇沛霖的耳朵說:
“那你快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