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苦臉地說,“唉,‘五反’以後,辦事确實不容易啊。
”
梅佐賢暗中望着徐義德的臉色,等待總經理的訓斥。
徐義德不但沒有闆起面孔,相反的,臉上卻露出勝利的喜色,而且說:
“這樁事體辦得很好啊,佐賢。
”
梅佐賢完全陷入困惑的境地了。
他以為這是總經理用最客氣的語句來表示最大的憤怒,但他臉上的表情又不像是說反話。
他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
“你去交涉,兩種結果,我都估計到了。
”徐義德一屁股坐到長沙發上去,把聲音放低,得意洋洋地說,“工會要是同意升工辦法呢,我們馬上照辦,一傳出去,整個棉紡界會震動的。
滬江實行升工辦法,别的廠能不實行?棉紡這麼做,别的行業怎麼辦?我們私營廠這麼做,國營廠又怎麼樣?上海這麼做,别的省市怎麼辦?這麼一來,政府就很被動了。
”
“每個工人多發兩個多月的工資,實行起來,這一筆開銷可不小啊!”
“開銷不小?廠裡反正隻是這些資金,我們‘五反’退補四十二億款子拖着,足夠開銷多發的工資,用不着從我口袋裡掏鈔票——羊毛出在羊身上,發啥愁?”
“我沒有總經理想的這麼周到。
”
“所以我說,工會同意了,馬上就辦;工會不同意呢,那也好;可見得給工人真正謀福利的是我徐義德。
工人要求增加工資,我提出升工辦法,既滿足了工人的要求,又解決了出勤率的問題。
工會不答應,我沒法辦到,不能怪我,工人一定反對工會。
我一張鈔票不花,做到名利雙收,你說不好嗎?”
梅佐賢現在完全清楚了。
他裝出早就知道,不露聲色地說:
“我當然是絕妙的好辦法。
”他惋惜地說,“不過……趙得寶既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所以我說沒有辦好。
”“也算辦好了。
”徐義德接着又說,“當然,能夠實行最好。
”
“是的。
”梅佐賢不再惋惜,順着他說。
“你對郭鵬、陶阿毛談了,他們又對職員和工人說了,很好很好。
這樁事體傳得越廣越好。
本來,我想再打電話告訴你,直接找一些工人談談更好,後來一想,由郭鵬、陶阿毛出面,特别是陶阿毛出面比我們親自出馬好,現在我們不方便講,不然,人家又要說我們猖狂進攻了。
”
梅佐賢完全了解徐義德贊揚的意思了。
他緊接上去講:
“我特地等工會裡有工人的時候進去的,我還把勇複基帶去,從他的嘴裡也可以把這樁事體傳開……”
“是的,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徐義德點點頭,說,“楊部長在廠裡把我鬥得好苦,逼得我沒有二話說。
他走了,我才松了一口氣。
這一回,眼看工會束手無策了。
”
他驕傲地哈哈大笑了,自以為勝利在望了,工人再不會說徐某人不好了吧?也不能說徐某人消極了吧?但梅佐賢還不放心,提醒徐義德:
“不過,總經理,工會的力量也不能低估,餘靜那家夥變得比過去厲害了,連湯阿英也領導工人和我們鬥争,‘五反’
以後,她們的氣焰不小呀!”
“這個,我曉得,隻要楊部長不在,事體就好辦了。
餘靜那家夥,不管怎麼樣,總是個黃毛丫頭,人也忠厚,沒有經驗,她懂得啥?你說,佐賢,我們主動給工人增加工資,有啥不好呢?”
“這個,當然很好。
”
“工會說,餘靜啥辰光回來?”徐義德急于想把這樁事體辦了,他好回去。
“趙得寶說,她一回來,就告訴我。
”
“這回要和餘靜來個閃擊戰,越快越好,不要給她有思考時間。
隻要一實行,我們馬上在棉紡業傳開,然後再向其他行業放風,立刻轟動上海,那辰光,餘靜她們後悔就來不及了。
”
“總經理這一着實在太妙了!”
“‘五反’我吃夠了苦頭,這回該讓我出口氣了。
我今天就在廠裡等餘靜回來。
”徐義德抹上灰布人民裝的袖子,看了手表,正好十二點,他站起來說,“做飯堂裡去吧。
”
梅佐賢知道總經理從來不和工人一道吃飯的,為啥今天忽然要到飯堂去呢?他擡頭望了總經理一眼,看見那身灰布人民裝,心裡明白了。
下了樓,徐義德見許多工人向飯堂走去,他有意把頭微微低下,隐藏内心的喜悅,默默地随着大家一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