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阿英摘下頭上的帽子,匆匆忙忙換了衣服,回到細紗間張小玲那條弄堂裡,望見張小玲還在按部就班地掃弄堂裡的花衣,奇怪地問道:
“時間快到了,還不走?”
張小玲看了看手表,不慌不忙地說:
“還有一刻鐘哩。
”
“應該早點去,遲到了叫人家笑話。
”
湯阿英見了細紗間的姊妹們就問有啥意見,牢牢記在心裡,準備帶到勞資協商會議上去。
勞資協商會議今天下午三點鐘開會。
她,在弄堂裡巡回,簡直沒有停過,仿佛時間也會和她的腳步一樣加快起來。
走到車頭,她老是向正對面的牆頭望去,紅燈老是不亮。
她心裡雖說這麼急,手頭的生活做得可是不馬虎,一邊接頭,一邊做清潔工作,把接班的工作準備得好好的。
紅燈終于亮了。
她換好衣服來找張小玲,沒想到張小玲還在做清潔工作。
“遲不了,積極分子。
”張小玲擡起頭來,笑着對她說。
“你笑話我嗎?”湯阿英撇了撇嘴,不服氣地說,“姊妹們看得起我,選我當代表,遲到了不好。
”
張小玲見她認真起來,不再和她開玩笑,嚴肅地說:
“你對。
我把地掃好了就去。
”
湯阿英搶過張小玲的掃帚,把張小玲往弄堂外邊一推,說:
“我幫你掃。
你換衣服去!”
張小玲工作認真,下班以前,總把弄堂收拾得幹幹淨淨的,細紗間的人沒有一個不喜歡接她的班的。
她走到弄堂口,回過頭來,說:
“可要打掃幹淨,别急着開會,馬馬虎虎,鬼畫符。
”
“放心吧,快去換衣服。
”
湯阿英把弄堂收拾幹淨,和張小玲一同跨出車間。
湯阿英想起餘靜和趙得寶講工人階級要領導民族資産階級,她肩胛就感到沉重的份量,現在要監督資本家不犯五毒哩。
她看看快到辦公室門口了,拉了張小玲的衣服下擺的角,問張小玲今天勞資協商會議要讨論哪些内容。
張小玲說:
“今天談的,就是上次工會幹部擴大會議上講的那些内容,中心是讨論生産問題。
”
她們兩個人走進辦公室樓下的會議室,張小玲坐在裡面靠牆那一排椅子上,湯阿英緊緊坐在她的旁邊。
會議室裡已經坐滿了人。
梅佐賢代表廠方報告了下半月的生産計劃,征求大家的意見。
這個生産計劃事先在勞資碰頭會上交換過意見,做了一些修正,雙方意見大體一緻了。
會上提出來,要正式通過。
餘靜問徐義德:
“有啥補充嗎?”
徐義德本來不想出席今天的會,生産不生産,認為和他毫無關系;不生産,關門大吉,那才好哩。
這一陣,他一心想念富春江,要是林宛芝真心誠意和他一同去,住在嚴子陵釣台那樣風景秀麗的地方,每天無事釣釣魚,倒也逍遙自在。
但大太太和二太太永遠留在上海也不是一個辦法,何況她們不肯,尤其是二太太态度很堅決,哪怕天涯海角,一定要和他在一道。
上海灘上繁華的生活,他也舍不得離開。
住在上海郊區吧,又太近,真是左右為難。
他心裡煩悶,想讓梅佐賢代表他出席今天的會議。
梅佐賢一聽這話,心裡噗咚噗咚地跳,萬一勞資協商會議上臨時發生枝節,徐義德不在,他負不了這個責任。
他不好在徐義德面前暴露自己的考慮,眼睛一動,勸徐義德還是親自出席的好,否則人家會說總經理态度消極哩。
徐義德贊賞梅佐賢的才幹,一語道破了他内心的秘密。
他歎了一口氣,說,“那就去一趟吧,不過是聾子的耳朵——擺個樣子。
生産計劃我可不報告,一切由你代表。
”梅佐賢見徐義德答應出席;他拍拍胸脯,一切由他辦,顯得十分勇敢。
徐義德一進廠,看到車間和倉庫,感到物是人非,好不傷心。
路過車間大門,見工人進進出出,立刻想到“五反”的場面,怵目驚心,渾身吓絲絲的,把頭一甩,迅速走進辦公大樓,跨進會議室。
他發現大家的眼光都注視着他,心裡想:你們看吧,盡量地看吧,再過一陣,就再也看不到徐義德了。
他希望快開會,快散會,快離開這個勞什子的廠。
不能在富春江住,先到杭州去白相白相也好,一離開上海,心裡就舒暢了,換換空氣,見不到熟人,也别再到廠裡來。
過去,這個廠曾經給他生産了許許多多的利潤,工廠一天天擴大,銀行的存款随之一天天多了起來,在他面前展開輝煌燦爛的前途。
現在這個廠,他以為不會再給他生産利潤了,還要退補四十二億多款子,不如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