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布滿天空,臃腫的雲片微微移動,好似壓在韓雲程的心上,叫他喘不過氣來。
一陣濃厚的烏雲慢慢飄過,雲層稍微淡薄一點,天空灰蒙蒙的,空隙的地方漏下一線淡淡的下午陽光。
韓雲程的心緒不甯。
他向黨支部要求參加工人小組聽聽訴苦,不過是一種試探,摸摸領導的意圖。
最初怕沒有希望,工人訴苦怎麼會讓他這個曾經給資本家服務過的工程師聽呢?等到鐘珮文通知他民主改革委員會接受他的要求,把他編在細紗間的小組裡,又怕訴到自己頭上。
他現在倒希望領導上不批準他參加工人小組,那就省事了。
既然批準了,他不好不去。
眼看着三點鐘快到了,他望着沉悶的天空歎了一口氣,匆匆走進車間。
一到細紗間,他遠遠望見大路①上已經坐滿了人,大部分工人都坐在地上,隻有少數人坐在車頭上。
人圈當中放着一張凳子,管秀芬坐在旁邊,把凳子當桌子用,右手拿着鉛筆,在等待記錄。
那邊一片嘈雜的人聲,叽叽哇哇,聽不清楚她們在說啥。
他看見那麼多人,轉過身子想退出去,剛剛邁出兩步,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大聲叫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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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大路指細紗間當中的路。
“你們看,韓工程師不是來了嗎?”
他不管三七廿一,徑自走去,耳朵裡亂哄哄的,聽不清誰的聲音。
他還沒有走到門口,匆忙的腳步聲從他身後趕上來了,接着有人高聲叫道:
“韓工程師,你到啥地方去呀?”
他回過頭去一看:是郭彩娣,他鎮靜地站下來,說:
“你們究竟在啥地方開會呀?”
“在大路上。
你剛才不是來了嗎?怎不又走呢?”
他的眼睛向四處張望,在尋找會場,含含糊糊地說:
“我以為走錯了,準備到黨支部去。
”
“哎喲,”她滿頭滿臉是汗珠子,用手背拭了拭,摘下頭上白色工作帽,喘了口氣,說,“就等你一個人了,要不,我們早開會了。
”
他一走到會場那邊,人們都站起來,熱情地歡迎他。
秦媽媽把她坐的一張小闆凳讓出來,送到韓雲程面前,說:
“坐吧。
”
韓雲程把闆凳退回去,不好意思地說:
“這怎麼可以,我坐在地上一樣的。
”
秦媽媽和韓雲程把闆凳推來推去,郭彩娣看不過去,把闆凳接過來,用責備的口氣對韓雲程說:
“秦媽媽一片好意請你坐,你客氣啥?别耽誤我們開會!”
韓雲程不好再堅持,但看到大家都坐在地闆上,卻又不好意思馬上坐下。
郭彩娣的嘴向闆凳一噘:
“坐下!”
秦媽媽站在管秀芬旁邊,說明今天的會議筒搖間小組和細紗間小組合開,好互相啟發,互相幫助,希望大家細心地聽。
譚招弟站了起來,她望着大家,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郭彩娣低聲對她旁邊的張小玲說:
“她也要訴苦?”
“在舊社會,啥人沒有受過苦?有苦當然要訴啊。
”
“她盡會罵人,說不定今天又要編詞兒罵人了。
”
“她要訴苦,怎麼會罵人呢?”
“那張嘴呀……”
郭彩娣覺得譚招弟憑自己有手藝,生産上能按計劃完成任務,不把别人看在眼裡。
筒搖間生活不好做了,總怪細紗間,不睜開眼睛看看究竟是啥原因。
餘靜動員大家重點試紡,好容易查出原因,拿出真憑實據,這才堵住她的嘴。
可是她心裡還不服,私下講話仍舊說細紗間做生活不巴結。
雖說後來談開了,但郭彩娣和譚招弟心中還有疙瘩。
她們兩個人盡可能避免見面,見了面也盡量不說話,萬不得已,講兩句,也是冷言冷語,沒有一次談得融洽的。
表面上,他們兩個人很少接觸,兩個人的事相互都知道,不但知道的清楚,并且知道的很快。
仿佛大家都有順風耳,隻要誰講了話,馬上就刮進對方的耳朵裡。
這當中,徐小妹起了不少作用。
秦媽媽曾經要湯阿英問過譚招弟對郭彩娣有啥意見,譚招弟一百個不承認,郭彩娣也說她對譚招弟沒啥意見。
等到她們兩個人一照面,連别的車間的人也看出她們兩個人神情不對頭。
郭彩娣不願意聽譚招弟訴苦,可是又不好走,這是車間小組會呀!
她低下頭來,故意不看她。
譚招弟從來沒有感到像今天說話這樣吃力,她過去說話像開機關槍,出名的快。
今天張開嘴,怎麼也說不出來。
她最初以為隻在筒搖間小組訴,沒想到細紗間小組和筒搖間小組會在一道開!當着郭彩娣訴苦,多麼不好,叫她看笑話。
不訴,已經站起來了,這麼多的人圍着,黑壓壓一片,怎麼好意思走開?譚招弟把眼光從右前方移向左邊,背着郭彩娣,從她對訴苦的認識談起,想一句說一句。
開頭的聲音很低,聽不大清楚,有的人就移近一點。
郭彩娣右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穩穩坐在原來地方不動,好像在聽,又仿佛沒聽。
等到譚招弟談到“一貫道”,郭彩娣擡起頭來,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