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講的。
”
“我就害在童進手裡,不是他檢舉,我也不會關在牢裡。
他會維持?你别聽錯了。
”
“一點也沒有錯。
童子的童,進退的進,我記得清清楚楚的。
”
他原來以為童進是個好人,聽舅舅一說,童進不夠朋友,夥計竟然檢舉老闆。
他對舅舅說:
“童進是這樣的人,太不講義氣了。
”
“是呀。
我吃夠他們的苦頭,害得我蹲在牢裡。
欠薪,也讓他們嘗點苦頭。
要是我在外邊,别說欠薪,薪水也不會晚一天發,有時還給他們加薪。
店裡的生意在做嗎?”
“好像停了,在清理吧。
”
“停了好,讓童進他們喝西北風去。
我這裡三餐茶飯現成的,一個錢也不要,不愁吃不愁穿,日子過得倒也惬意。
”
“你不想出去嗎?舅舅。
”徐守仁進了監獄,沒有一天不想出去的。
天天等消息,樓文龍沒有音訊,家裡也沒有信息,等得有點心焦。
舅舅要是能夠出去,可以給他帶信回家,說不定還可以找到樓文龍,那他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出去,當然想出去;沒到辰光,想出去也沒用。
”朱延年從外甥簡單的叙述裡,已經知道外邊大概情況,覺得現在他還不會出去。
福佑五毒問題還沒解決,外邊一屁股屎也沒有揩幹淨,他樂得在裡面躲一陣子。
他夢想“五反”的風頭過去了,外邊的屎揩幹淨了,說不定美國佬從朝鮮打過來,上海灘上又要換個朝代,那時共産黨早不知道鑽到哪條山溝溝裡去了,誰來“五反”?誰來算賬?過去的賬一筆勾銷,他可以大搖大擺從監獄出來,重整旗鼓,朱延年在漢口路一帶飛黃騰達的時代又要到來了。
他越想越得意,眉頭高高揚起,興緻勃勃地說,“現在出去麼,也可以。
不過,我覺得這兒蹲蹲也蠻不錯哩。
我在上海灘上混了幾十年,起早睡晚,從來沒有這麼安靜過,晚點出去也好,不是你舅舅吹牛,要是想出去,隻要找個鋪保,随便啥辰光都可以出去。
”
徐守仁聽得入了神,不禁對舅舅肅然起敬了。
他聽娘說,舅舅神通廣大,在上海灘上他沒有辦不到的事,一會窮得叮叮當當響,一會坐汽車出去兜風,花錢像是流水似的。
舅舅在他心目中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因為自己在念書,一直沒有機會跟舅舅一道出出進進,沒想到在監獄裡卻關在一道了。
這真是給他一個好機會,找不到樓文龍也不要緊,隻要舅舅幫忙,看上去,他出去并不困難。
他試探地說:
“你給我幫幫忙,好不好?”
“幫啥忙?”
“我想出去。
”
“那不困難。
”
徐守仁的耳朵幾乎完全貼到牆上去了,恨不能穿過牆去緊緊抱着舅舅。
舅舅真是個再好也沒有的人了。
他急促地問:
“啥辰光可以出去呢?”
“你想啥辰光出去呢?”
“越早越好,行嗎?”
“當然行!”隔壁忽然沉默,半晌,才接着說,“我先給你了解一下案情。
”
徐守仁含含糊糊地說:
“就是為了那一輛自行車……”
“也許還有别的瓜葛……”
“我弗曉得。
”他不知道舅舅的話的意思,想問一聲,又怕給别人知道。
牆那邊傳過來關懷的問話:
“你在裡面生活過得慣嗎?”
“不習慣,不過很新鮮。
”
“你的胃口不錯,還感到新鮮。
”
“你膩味了嗎?”
“有點。
你想不想吃點好的?”
“可想哩。
近來嘴越變越饞了!”
“我有辦法請你吃。
”
“那太好,舅舅,晚上有嗎?”
“有。
隻要有錢,這裡照樣可以買到好吃的物事。
你帶錢進來了嗎?”
“帶了一些。
”
“交給我,我給你買。
在裡面,有啥事體,找我好了。
這裡上下人等,我沒有一個不認識的。
”朱延年信口吹牛說。
“幸虧遇到你,舅舅。
要是我一個人在這裡,真不曉得哪能打發這個日子哩!……”
弄堂口傳來看守橐橐的腳步聲,他們的談話中斷了。
段振立走到每個号子門上的小洞那裡,便停了下來,看看裡面的動靜,心中暗暗點一點人數,然後又向前面走去,那橐橐的皮鞋聲有規律地飄蕩在寂靜的弄堂裡。
半晌,段振立橐橐的皮鞋聲走到徐守仁的号子前面,嘩啷一聲把門上的鎖打開了,對徐守仁說:
“出來接見,你媽媽來探望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