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其文的汽車開進中國民主建國會上海分會的新址,剛打開車門,馮永祥立刻迎了上去;等他走出車門,準備扶他,他抹了抹胡須,說:
“阿永,以為我老了嗎?别看我快六十的人,至少還可以和你們這些年青小夥子一道幹二十年!”
他挺着胸脯,健步如飛,蹬蹬地走進去。
馮永祥在他屁股後頭幾乎是用跑步的姿勢追了上去,聽他講話不對頭,沒頭沒腦地給自己一悶棍,不好當面頂回去,就引他上樓,走進一間辦公室,說道:
“這是你的辦公室,看看有啥不合适的地方,我叫他們給你辦。
”
宋其文認真地向辦公室一望,四面牆壁是新油漆的柔和的乳黃色,東面牆上挂了一幅王個簃的牡丹,畫下面是一套赭色的皮沙發,迎窗那邊擺着一張寫字台,紙墨筆硯整整齊齊陳列在那裡,沒人用過。
屋子裡的熱水汀已經燒得夠熱的了,宋其文看到地上鋪着一寸來厚的大紅地毯,更感到熱氣騰騰。
他脫下瓦塊式的水獺皮帽子和黑呢紫貂皮大衣,對馮永祥說:
“布置得很好。
這屋子好暖和!”
“因為今天有不少老先生來,特地要他們燒暖一些,大概有七十五度。
”
“你把我也算在老先生裡面了嗎?”
這句話難住了馮永祥,他眼睛一轉動,幽默地說:
“也算也沒算。
”
“這是怎麼講法?”
“論資格和年齡,你當然算老一輩的;講到精神和體力,你還年輕,甚至比我們青年還強,又不能算老先生。
”
“你倒會說。
”
馮永祥想起宋其文進門那幾句意味深長的話,也許有啥風言風語傳到他的耳朵裡,便順勢說道:
“民建分會的事體不大好辦……”
“怎麼副秘書長剛上任,就發起牢騷來了?”
“不是我發牢騷。
分會和過去不同了,這次許多大工商業家參加進來,都很積極,人多口雜,辦一件事體要照顧各個方面。
”
“你說的對,單照顧哪一方面也不行,必須面面俱到。
”“是呀!就是這次選舉也不順利……”馮永祥沒有說下去,他窺視宋其文的臉色。
宋其文坐在寫字台前面的皮轉椅上,困惑地問:
“投票不是很順利嗎?”
“投票倒是順利,可是醞釀各單位的名單并不順利。
”
“唔,我也聽說了。
”
宋其文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搓弄着胡須,意味深長地靜聽馮永祥說下去:
“我覺得這個名單應該照顧各方面有代表性的人物,有人并不贊成,說要根據工作需要出發,新選的分會領導機構,要精力充沛的人,也就是說,要真能夠辦事的人,不能擺擺樣子。
新的領導機構不是樣品間。
把上了年紀的人說成是樣品,你看惡毒不惡毒?”
宋其文一肚子的氣幾乎要發洩出來,他竭力忍住了,冷笑了一聲,緊繃着臉,沒有吭氣。
馮永祥不知道宋其文生誰的氣,暗自吃了一驚,慌忙說道:
“我堅決反對這個意見。
老實話,我們年青人有啥能力?又懂得啥?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上了年紀的人經驗豐富,想得深,看得遠。
上海灘上這些大企業,哪一家不是老一輩人辛辛苦苦創辦起來的?民建會今天在社會上有這樣的地位,還不是老一輩人發起創辦的?沒有老一輩人艱苦奮鬥,反對蔣光頭,民建會能成為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的一個發起單位嗎?簡直是數典忘祖啊!”
馮永祥看宋其文臉上的皮膚慢慢松弛了一些,還微微點了一點頭,他的嗓子高了起來:
“我們上海分會有幾位民建會的元老,是我們的光榮,改選分會,一位元老也不能少,而且要參加領導工作。
特别是像其老這樣的人,不出來領導分會,我馮永祥頭一個就不幹。
”
“他們意見怎麼樣?”宋其文聽出興趣來了。
“給我這麼一說,有些人就不好啧聲了。
”
“那些人是不是認為我妨礙他們的位置?”宋其文想了解誰反對他。
“可不是嗎,一般會員對其老印象很好,中層骨幹對其老十分欽佩,就是有些頭兒腦兒,提出一些歪道理,想鼓動大家選他,其實各走各的陽關道,何必互相攻擊呢?”
“大概以為我們老一輩壓在頭上,自己出不了頭。
要我們讓路也可以,何必用這種手段。
談起來,我和這些人的父親還是老朋友,他們小的辰光,我還抱過哩。
”
“一定抱過,一定抱過。
這些年青人,我不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