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資方代理人聯誼會碰頭的第二天晚上,馮永祥約了唐仲笙一同上馬慕韓家裡去。
馬慕韓家就在衡山路西邊的一座花園洋房裡。
他家靠近馬路的牆邊種了一溜參天的榆樹,繁枝密葉,把花園裡的景物遮得嚴嚴實實。
在馬路上啥也看不到,一片濃蔭當中隐隐約約看見紅色洋瓦的屋頂。
唐仲笙沒有坐自己的汽車,馮永祥要他坐那輛一九四七年的倍克,馮永祥親自開。
唐仲笙坐在司機室裡,對馮永祥說:
“你真行!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車子開得又快又穩,比我的那個司機開得還好。
”
“不是我的技術好,是車子好。
”
“車子好,技術更好。
”
“過獎了。
将來沒有事做,我給你開車,好啵?”
“哎喲,可别折死我啦,我哪有這麼大的福氣,敢要你當司機。
”
“你不要,那我失業的辰光,隻好到勞動局登記去了。
”“别開玩笑啦。
”唐仲笙見他有情緒,連忙把話題岔開,說,“你這輛車子真漂亮,啥辰光買進的?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
“我也不是大老闆,哪裡有錢買這麼好的汽車,是德公送我的。
”
“德公?”唐仲笙有點不相信,不了解鐵算盤打的啥算盤。
“可不是他,硬要送我。
嫌我那輛雪佛萊老爺啦,說出去活動沒輛好車子不像個樣子。
我再三推辭,他硬叫司機開來,鑰匙往我家裡一放,人就走了。
你說我有啥辦法呢?”馮永祥無可奈何地聳一聳肩。
“你收下了,德公一定高興。
要不是你,上海灘上誰曉得有個徐義德哩!”
“人家有才能,我不過在旁邊打了兩下邊鼓。
”
“經你一吹噓,德公在上海灘上就紅起來了。
”
“人家待我好處,我不會忘記的。
”
唐仲笙心頭頓時緊張起來:單憑東華煙草公司那點資本,他沒有能力奉送馮永祥一輛倍克牌小轎車的。
馮永祥既然暗示了,馬上不表示也不好,小玩意提出來,反而不讨好。
他說道:
“你對工商界朋友的好處,我想沒有一個人忘記的。
不講别人,就說我吧,常給我老婆說,我能在上海灘上混,全靠永祥兄的提攜。
她聽說你喜歡吃螃蟹,想請你到我家裡吃頓螃蟹,不曉得你哪天有空?”
“螃蟹已經過時了,明年再說吧。
”
“不,她做了一些醉蟹藏着,你啥辰光來都行。
”
“那好吧,等這一陣忙過了,我打電話給你。
”
馮永祥把輪盤向右邊一轉,汽車沖着衡山路西邊的黑鐵大門掀了兩下喇叭,嗚嗚的聲音還沒有消逝,大門已經開了,汽車順着綠茵茵草地旁邊的一條柏油路絲絲地開進去。
馮永祥擺好車子,和唐仲笙一同走進去,馬慕韓已經站在客廳門口等待了。
進門的那間客廳非常宏大,他們三個人走進去顯得十分空曠。
屋頂有兩層樓房那麼高,擡起頭來,要不是當中懸挂着那盞像一大串葡萄似的大吊燈把客廳照得雪亮,差點看不清星頂上的凸出的荷花圖案,沙發茶幾都顯得比别處矮小。
南頭是兩扇褐色的折門,馬慕韓走過去拉開,輕輕向兩邊一推,便自動地折疊起來,現出寬闊的門來,裡面是個大餐廳。
大餐廳東面有一扇玻璃門,裡面一片綠光閃閃,好像是天藍色的海水在蕩漾,水裡還有魚在遊動。
馬慕韓推開玻璃門,讓馮永祥和唐仲笙進去,坐在淡綠色的皮沙發裡說:“這兒清靜點。
”唐仲笙看見四面牆壁是天藍色的波紋圖案,其中還繪了好幾條熱帶魚,靠門口左邊角落那邊放着一盞落地立燈,反射出屋子裡一片水樣的綠光。
他想怪不得在外邊看起來裡面是水哩。
他說:
“簡直是在海底似的,清靜極哪!”
“小心叫魚吃啦,”馮永祥風地趣地說,“智多星。
”
“那是過去的事啦,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現在大魚小魚都是一樣啦。
”
“那倒不一定,小心點好。
”
“謝謝你的關懷。
”
“慕韓兄,你說我講得對不對?”馮永祥昨天在聯誼會上看出馬慕韓的勁頭,他不僅把先人的企業拱手讓人不感到心痛,還要拉着工商界朋友一同下水,馮永祥不同意這種大少爺作風。
離開聯誼會,潘宏福走到馮永祥身旁,笑着問他:“大家到社會主義社會有廠有店獻禮,你呢?”他一時苦笑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