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襲将軍說他對此毫不知情,沒有接到過任何來自靖安司的通知。
”
荀诩聽到這一問題,暗自歎了口氣。
在得知黃預要劫弩機作坊工匠隊伍以後,他的确沒有警告軍方。
他擔心軍方一旦有所防範,或者打算甩開靖安司單獨處理——這在以前不是沒有發生過——那就會讓最後的機會付之東流。
荀诩知道這是違反規定的嚴重錯誤,但他别無選擇,隻能對軍方隐瞞這一情報,以防止黃預覺察。
“我是怕他們知情後會影響整個計劃的展開。
”荀诩謹慎地措詞。
這時杜庸在一旁用譴責的口氣緩緩說道:
“你知不知道,在工匠逃亡中,有一名年輕的士兵遭遇襲擊而死?”
“哦?是嗎?我對此很遺憾。
”
“這全都是因為你固執地認為軍方的知情會影響你的計劃。
”
“不,這一不幸的損失并不在我們的預估之内……”荀诩低聲回答,對于這一結果他确實有些歉疚。
“但是他卻因為你的知情不報而死!”
來敏把紙重重地拍在案子上,他看起來義憤填膺:“這是否意味着,為了方便你的工作,你甯願坐視我軍士兵的死亡?”
杜庸不失時機地補上一句:“荀從事,我幾乎不敢相信,在以仁德立國的蜀漢,竟然會有人這樣對待為複興漢室而奮鬥的士兵們。
”停頓了一下,他揚了揚手裡的檔案,繼續悲天憫人:“那個孩子今年才十七歲,他為人和善,又孝順自己已經五十多歲的母親。
他在軍隊蹴鞠隊裡打四分衛。
他大概到死都沒有想到,他會因一名官員貪圖自己工作方便而死。
”
面對來敏和杜庸的咄咄逼人,荀诩隻是簡單地回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蜀漢基業,漢室複興。
”
“哦?”來敏不懷好意地眯起了眼睛,“荀從事,你說你強行進入弩機作坊是為了防止魏國細作;脅迫馬岱将軍是為了獲得五鬥米教情報;坐視一名蜀軍士兵的死亡是為了更好地捉住敵人,那麼你是否成功了?”
“基本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我問你是還是不是。
”
“不是,沒有成功。
敵人順利把圖紙傳出去了。
”
“就是說你消耗了我國大量的人力物力,對許多無辜的人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傷害,而換來的結果是一個零?哦,不,不是一個零,至少曹魏還是有很大收獲的。
對這一個可悲的結局,你有什麼評論嗎?”
“沒有,這是我的失職,我隻顧對敵鬥争,忘記了讨好同僚比打擊敵人更加重要。
我向您發誓,下次我一定首先拿熱誠的臉挨個去貼諸位将軍的冷屁股。
”
荀诩冷冷地回答道,他面對這種無理指責有些忍不住了……
……評議一直持續到了深夜,期間荀诩隻上了兩次廁所,吃了一碗糙米菜粥與兩塊灸豬肉。
來敏與杜庸對于評議相當有興緻,他們經常不厭其煩地反複追問荀诩在執行任務時候的某一處細節;比如荀诩曾經調撥靖安司的馬匹給高堂秉,讓他送給黃預以取得其信任,光就這一細節,那兩個人就足足盤問了荀诩半個時辰,荀诩幾乎每一句回答都會被引申到渎職與貪污的高度。
來敏嗜好冷諷熱嘲,而杜庸則長篇大論地引用經書,兩個人與其說是在評議荀诩,倒不如說是滿足自己的表現欲——這也許出自魏延的授意。
和他們相反,劉敏和姜維則一直保持着沉默,隻是間或問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
至于荀诩本人,他對此隻是覺得厭煩,精神上倒确實沒感覺到什麼痛苦——自從知道這是軍方故意整他以後,荀诩就沒有什麼心理壓力,他早就想開了,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貶為庶民遠徙外地,沒什麼大不了。
于是荀诩在評議期間表現的很灑脫,很多時候會與來、杜兩個人唇槍舌戰地對着幹,累了的話就閉上眼睛消極地“唔唔”兩聲;面對連番苛酷且偏頗的攻擊,這位前從事連一絲委屈的表情都沒表露出來。
評議到了子醜之交的時候終于結束,來、杜兩個人心滿意足地帶着厚厚的記錄本站起身來。
他們威脅荀诩說今天他的表現将會被記錄在案,成為品評他的一個重要依據,然後跟随着劉敏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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