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昨天晚上的折騰,今天的詢問工作推遲了一個時辰。
而且與以往不同的是,歌姬和薄紗後的樂班全部都被撤掉了;案幾上的酒肉也被搬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杯清水;原本花花綠綠的裝潢能拆得也都被拆下來,留下的都是灰白色牆壁、窗棱與柱子。
這是特意為了增加徐永的危機感而安排的,目的是讓他了解靖安司已經開始不信任他,如果繼續不合作的話将會産生嚴重後果。
用陰輯的話說,一張一馳是文武之道,現在該到了張的時候了。
今天負責詢問的人除了荀诩、杜弼還有裴緒。
昨天的計劃出自他的手筆,荀诩覺得可以讓他繼續參與審訊,效果會更好。
徐永進來的時候,和以前輕松的表情大不一樣;他每走一步都顫巍巍的,不時還謹慎地擡起眼睛朝坐成一排的三個人看過來,舌頭不停地舔着嘴唇。
“坐下吧。
”荀诩威嚴地說,故意略掉了“請”字。
這一次沒給徐永提供茵毯,隻有一張小胡床,款式和荀诩參加評議會時候的一樣。
徐永忙不疊地坐下去,調整了一下不太習慣的坐姿,然後将前面的那杯水端起來一飲而盡。
護送他過來的阿社爾從外面把門關上。
“徐督軍昨天睡得還好麼?”這是一個明知故問的問題。
昨晚被識破說了謊話的徐永隻能膽怯地回答:“還好,還好。
”
“很好,那我們開始吧。
”荀诩用嘴潤了潤手裡凝結在一起的毛筆尖,“關于燭龍,你了解多少?”
徐永拿起空杯子,懇求似地說:“能不能先給我加些水?”裴緒用手指點了點案面,毫不客氣地拒絕了:“等談完這問題,我們會給你加水的。
”徐永隻能悻悻地把杯子擱回去,不甘心地用手指來回摩擦了一下幹燥的嘴唇。
“關于燭龍,你了解多少?”杜弼又将荀诩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徐永再猶豫了兩三次以後,終于開始慢慢地交待出來:他第一次接觸到“燭龍”這個名字是在太和元年(裴緒立刻糾正他說是漢建興五年)的邺城。
當時他被要求随同間軍司馬楊偉參與一場面試,面試的内容是對另外一名有望升任間軍司馬的官員進行考核。
曹魏的情報機構與蜀漢、吳兩國不同。
相比起蜀漢的司聞曹和吳國的秘府,曹魏并沒有一個專事情報工作的統一結構,其情報職能由中書省直轄的數名間軍司馬負責。
每一位間軍司馬都有自己的幕僚群和負責的特定地區,彼此獨立不統屬。
可以說每一位間軍司馬就是一個流動的小型情報局。
比如楊偉就是邺城及周邊地區情報工作的間軍司馬,他擁有包括徐永在内的二十幾名幕僚。
這一次被考核的官員是一位年輕人,他是郭淮将軍的族侄,名字叫郭剛。
郭剛申請的是雍涼地區的間軍司馬之職。
間軍司馬雖然官秩不是很高,但權力很大,以前從來沒有讓這麼一位年輕人但當過,因此無論是楊偉還是徐永都心存疑惑。
在面試過程中,楊偉問郭剛對于隴西的情報工作有什麼想法,郭剛用一種直言不諱的尖刻态度批評了朝廷在西北地區防務上的漫不經心,說這一地區遲早會成為蜀漢觊觎的目标,必須未雨綢缪,他已經為此作了一些準備工作。
然後郭剛遞呈了一份絕密的工作列表給楊偉。
恪于權限,徐永隻看到了這份列表的标題,他注意到在一長列項目之間,有一條用朱色标記,名字叫“蜀漢燭龍項目進度及預估價值”。
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到燭龍這個名字。
徐永猜測這可能是一名間諜,并同時為郭剛的大膽而驚訝。
他居然在未報經中書省批準的情況下擅自發展間諜,而且連代号也不按照曹魏慣例起名。
這背後或許有郭淮的支持。
出于被刺痛的自尊心,楊偉在面試後否定了郭剛的申請。
他認為應當将注意力和資源更多地投入到東南一帶,至于蜀漢,自從劉備去世以後西北地區就不具威脅了。
朝廷的大部分官員都贊同這一觀點,于是在雍涼地區設立間軍司馬的事就被擱置了。
徐永和一名同事在太和元年的四月曾經短暫地被調去過長安,目的是協助夏侯懋将軍在長安建立起一套内務控制網絡。
在長安工作期間,徐永注意到有一條蜀漢内部的情報管道不斷向魏國輸送情報,中繼站就設在長安,而且主管的長官就是夏侯懋。
出于紀律,他沒有做深入調查,後來還是夏侯懋在一次閑談中透露這一條管道的另外一端正是燭龍。
(荀诩聽到這裡,不禁微微點了下頭,在記錄上劃了一個醒目的勾。
徐永的這段話可以被吳國情報官員薛瑩的遭遇所證實。
薛瑩在魏太和元年出使邺城的時候,也從夏侯懋口中得知了燭龍的存在,與徐永的話完全一緻。
)
然而燭龍在這一階段一直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