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肩膀,将一個小紙團塞進他的手裡,用一種異常冷靜卻蘊涵着無限意味的口吻說,“事情并不是到了絕對難以挽回的地步,不要在這方面浪費你的力氣。
”
馬谡擡起頭,大惑不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手心裡的紙團。
“不要在這方面浪費我的力氣?”
“對,你應該把它用到更值得的地方……”
“……什麼?”
“回去牢房的時候,自己好好想想看吧。
”費褘的臉變的很嚴峻,但柔和的燭光給他的輪廓籠罩出一絲焦慮的關切,還有一種奇妙的暗示,“這不是我應該告訴你的事情。
”
諸葛丞相坐在自己的書房裡,心神不甯裡搖着羽扇。
距離費褘着手調查已經過去三天,結果應該已經出來了。
這一次是屬于朝廷使者獨立于漢中軍方的調查——至少名義上是——費褘的結論将代表着朝廷的最終意見。
關于街亭之敗,他始終認為馬谡并不會做出舍水上山的舉動,至少不會毫無理由地做出;這是出自于多年來累積的信賴,否則丞相也不會将如此重大的責任托付給馬谡。
但是他對馬谡不能流露出任何同情,因為這有可能招緻“唯親徇私”的批評,甚至還可能會有人擡出先帝來非難他的決策并引發更加嚴重的後果,要知道,這關系到北伐失敗的責任……現在街亭的罪名歸屬與丞相在朝中的立場之間有着微妙的聯系,身為蜀漢重臣的他必須要象那些西域藝人一樣,在政治的鋼絲上保持令人滿意的平衡才可以。
“幼常啊幼常,你實在是……”
丞相閉着眼睛,雙手摩挲着光滑的竹制扶手,歎息聲悄然響起來這間空曠的屋子裡,過多的思慮讓他的腦門早早就爬上了皺紋。
一直到中午,小吏才通報說費長史求見,諸葛亮“唰”地站起身來,立刻急切地說道:“快請。
”
穿着朝服的費褘邁進屋子,動作十分緩慢,好象進屋對他來說是一件十分為難的事情,而一卷文書好似是名貴的古董花瓶一樣,被他十分謹慎地捧在手裡。
“文偉,調查進展如何?”
“是的,已經結束了,丞相。
”費褘說的很勉強,他雙手将文書呈給丞相,“經過詳細的調查,王平将軍應該是無辜的。
”
諸葛亮的臉色一瞬間變了一下,随即恢複到平時的模樣,但是卻沒開口說話。
費褘停了一下,看諸葛亮并沒有發表什麼評論,隻好硬着頭皮繼續說道:
“我秘密約見了王平将軍的部下以及從街亭潰退下來的馬參軍麾下殘兵,他們的描述基本與王平将軍一緻;參軍陳松和裨将軍黃襲都願意為此做證。
”
“幼常……哦,馬谡他是怎麼說的?”
“他的說法與王平将軍完全相反,他堅持認為是因為王平舍棄對水源的堅守而導緻的街亭之敗,但目前似乎隻有他一個人的供詞是這樣,缺乏有說服力的旁證。
”
“是嗎……”諸葛亮低聲說道,同時黯然打開文書。
忽然之間,他注意到這卷文書的邊緣寫了一個小小的“壹”字,不覺一驚,擡起頭來問費褘:
“文偉啊,這調查文書可是有送去過邸吏房?”
“是啊……因為時間緊迫,原稿太草,我一個人不及謄寫,就委派了邸吏房的書吏們進行抄錄。
”費褘看諸葛亮問的嚴重,有點不安,“丞相,不知這有否不妥……”
“不,不,沒什麼,你做的很好。
”
丞相擺了擺手,一絲不被人覺察的歎息滑出了嘴唇,現在一切都太晚了。
在公書中标記“壹”、“貳”等字樣,是邸吏房的書吏們用以區分抄錄與原件的手段。
而這對諸葛丞相來說,意義重大。
邸吏房的工作就是抄錄正式公文并以“邸報”形式公之于外,任何秩一百石以上的官吏都可以随時去那裡了解最新的朝政動态。
因此那裡每天都有官員們的專人等候着,以便随時将新出籠的朝廷公告與決議通報給各級部門。
換句話說,讓“街亭調查文書”通過邸吏房謄寫,實際上就等于提前将文書的内容公之于衆;當諸葛亮本人看到調查結果的時候,其他将領和官員也會看到——于是丞相府就喪失了對報告進行先期修改的可能。
從程序上說,費褘這麼做并沒什麼錯誤,但諸葛亮知道這一個程序上的不同将令馬谡的處境更加艱難,而自己更難以施以援手。
“丞相,如今看來幼常的形勢很不妙,您看是不是暫時押後幾日審理?否則他很危險啊……”費褘憂心忡忡地問道。
諸葛亮苦笑着搖搖頭,剛要張嘴說話,忽然聽到一個響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兵獄曹急報到!!”
諸葛亮和費褘同時扭頭去看,一名小吏氣喘籲籲地跑進邸院,單腿跪在地上,大聲道:
“禀丞相,兵獄曹有急報傳來。
”
“講。
”
“在押犯人馬谡今晨在轉運途中逃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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