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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了呢。

    ——姑奶奶今天在這兒吃飯吧?太太也向曼璐說:“我給你弄兩樣清淡些的菜,包你不會吃壞。

    ”曼璐道:“那麼我打個電話回去,叫他們别等我。

    ” 她打電話回去,一半也是随時調查鴻才的行動。

    阿寶來接電話,說:“姑爺剛回來,要不要叫他聽電話?”曼璐道:唔——不用了。

    我也就要回來了。

    再三留她吃飯,她母親便道:“讓她回去吧,她姑爺等着她吃飯呢。

    ” 曼璐趕回家去,一徑上樓,來到卧室裡,正碰見鴻才往外走,原來他是回來換衣服的。

    曼璐道:“又上哪兒去?”鴻才道:“你管不着!”他順手就把房門”砰”一關。

    曼璐開了門追出去,鴻才已經一陣風走下樓去,一陣香風。

     那名叫招弟的小女孩子偏趕着這時候跑了出來,她因為曼璐今天出去之前告訴她的,說給她買皮鞋,所以特别興奮。

     她本來在女傭房間裡玩耍,一聽見高跟鞋響,就往外奔,一路喊着,”阿寶!媽回來了!”她叫曼璐叫”媽”,本來是女傭們教她這樣叫的,鴻才也不是第一次聽見她這樣叫,但是今天他不知為什麼,存心跟曼璐過不去,在樓梯腳下高聲說道:他媽的什麼東西,你管她叫媽!她也配?下扔,被阿寶死命抱住了。

     曼璐氣得說不出話來,鴻才已經走遠了,她方才罵道:誰要她那個拖鼻涕丫頭做女兒,小叫化子,鄉下佬,送給我我也不要!孩子,那孩子兩隻眼睛眨巴眨巴,站在旁邊,看着這一幕的演出。

    孩子的媽如果有靈魂的話,一定覺得很痛快吧,曼璐仿佛聽見她在空中發出勝利的笑聲。

     自從招弟來到這裡,曼璐本來想着,隻要把她籠絡好了,這孩子也可以成為一個感情的橋梁,鴻才雖然薄情,父女之情總有的。

    但是這孩子非但不是什麼橋梁,反而是個導火線,夫妻吵鬧,有她夾在中間做個旁觀者,曼璐更不肯輸這口氣,所以吵得更兇了。

     那女孩子又瘦又黑,小辮子上紮着一截子白絨線,呆呆地站在那裡望着她。

    她真恨不得一巴掌打過去。

    她把她帶回來的那隻鞋盒三把兩把拆散了,兩隻漆皮的小皮鞋骨碌碌滾下地去,她便提起腳來在上面一陣亂踩。

    皮鞋這樣東西偏又特别結實,簡直無法毀滅它。

    結果那兩隻鞋被她滴溜溜扔到樓底下去了。

     在招弟的眼光中,一定覺得曼璐也跟她父親一樣,都是喜怒無常。

     曼璐回到房中,晚飯也不吃,就上床睡了。

    阿寶送了隻熱水袋來,給她塞在被窩裡。

    她看見阿寶,忽然想起來了,便道:“你上次到太太那兒去說了些什麼?我頂恨傭人這樣搬是非。

    ”阿寶到現在還是稱曼璐為大小姐,稱她母親為太太。

    阿寶忙道:“我沒說什麼呀,是太太問我——”曼璐冷笑道:哦,還是太太不對。

    地收拾收拾,就出去了。

     今天睡得特别早,預料這一夜一定特别長。

    曼璐面對着那漫漫長夜,好像要走過一個黑暗的甬道,她覺得恐懼,然而還是得硬着頭皮往裡走。

     床頭一盞台燈,一隻鐘。

    一切寂靜無聲,隻聽見那隻鐘滴答滴答,顯得特别響。

    曼璐一伸手,就把鐘拿起來,收到抽屜裡去。

     一開抽屜,卻看見一堆小紙片,是她每天教招弟認的字塊。

    曼璐大把大把地撈出來,往痰盂裡扔。

    其實這時候她的怒氣已經平息了,隻覺得傷心。

    背後畫着稻田和貓狗牛羊的小紙片,有幾張落在痰盂外面,和她的拖鞋裡面。

     曼璐在床上翻來覆去,思前想後,她追溯到鴻才對她的态度惡化,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是那一天,她妹妹到這裡來探病,後來那天晚上,鴻才在外面吃醉酒回來,倚風作邪地,向她表示對她妹妹有野心。

    被她罵了一頓。

     要是真能夠讓他如願以償,他倒也許從此就好了,不出去胡鬧了。

    他雖然喜新厭舊,對她妹妹倒好像是一片癡心。

     她想想真恨,恨得他牙癢癢地。

    但是無論如何,她當初嫁他的時候,是打定主意,跟定了他了。

    她準備着粗茶淡飯過這一輩子,沒想到他會發财。

    既然發了财了,她好像買獎券中了頭獎,難道到了頭兒還是一場空? 有一塊冰涼的東西貼在腳背上。

    熱水袋已經冷了,可以知道時候已經不早了,已經是深夜,更深夜靜,附近一條鐵路上有火車駛過,蕭蕭地鳴着汽笛。

     她母親那一套”媽媽經”,她忽然覺得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有個孩子就好了。

    借别人的肚子生個孩子。

    這人還最好是她妹妹,一來是鴻才自己看中的,二來到底是自己妹妹,容易控制些。

     母親替她出主意的時候,大概決想不到她會想到二妹身上。

    她不禁微笑。

    她這微笑是稍微帶着點獰笑的意味的,不過自己看不見罷了。

     然後她突然想道:“我瘋了。

    我還說鴻才神經病,我也快變成神經病了!”她竭力把那種荒唐的思想打發走了,然而她知道它還是要回來的,像一個黑影,一隻野獸的黑影,它來過一次就認識路了,咻咻地嗅着認着路,又要找到她這兒來了。

     她覺得非常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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