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把那些沒有意義的話反複重說,不管怎樣用仇恨的眼光互相注視。
沒有和解,也沒有決裂。
他沒有方法把母親和妻拉在一起,也沒有毅力在兩個人中間選取一個。
永遠是敷衍和拖。
除了這個,他似乎再不能做别的事情。
現在他病在床上,他還能夠給她什麼呢?安慰?支持?……他在那邊歎氣。
現在應該她歎氣了。
她把她的青春犧牲在這間陰暗、寒冷的屋子裡,卻換來仇視和敷衍。
她覺得自己的忍耐快達到限度了。
"你會讨好他。
好罷,我就讓你,我并不希罕他,"她在心裡罵道。
她輕輕地冷笑一聲,就慢步走到右側窗前,隔着玻璃窗看街景。
夜相當冷。
寒氣涼涼地摸她的臉。
下面是一片黑。
隻有寥寥幾盞燈光。
原來她這所樓房是一個界線,樓房外算是另一區域,那一區今天停電。
她打了一個冷噤,又聳了聳肩。
"為什麼總是停電?"她煩躁地小聲自語。
沒有人理她。
在這個屋子裡她是不被人重視的!她的孤獨使她自己害怕。
她又轉過身來迎着電燈光。
電燈光就跟病人的眼睛一樣,它也不能給她的心添一點溫暖。
她把眼光移向病床。
他閉着眼張着嘴重重地在吐氣。
他似乎一點鐘一點鐘地瘦下去。
"他也實在可憐,"她想道。
母親已經出去了。
她走到病床前把棉被輕輕拉了一下。
他忽然睜開眼睛來看她,他定睛望着她,好象不認識她似的。
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她接着溫和地解釋道:"你的鋪蓋快掉下地了,我給你拉上來。
"
"是嗎?"他說,接着又問:"媽睡了?你不休息?"
"還早,"她答道。
"你好好睡罷。
"
"我正說不睡,怎麼又睡着了?"他微笑說。
"我有話對你說。
明天是你生日……"
"連我自己都忘了,你還提它做什麼!"她溫柔地插嘴說。
"這是一千六百元,請你替我去定一個四磅蛋糕,明天要的。
我不敢麻煩媽,隻好請你自己去定,很對不起你……"他顫抖地伸出手來,手中有一卷舊鈔票。
"我哪裡還有心腸過生日?不要買罷,"她感激地說,差一點流下淚來。
"你要去定啊……一定要替我定啊……我自己不敢出去……隻好麻煩你……你把錢拿着……"他斷斷續續地說。
有人在叩門。
她想:"難道又是他差人送信來?"這個"他"是指陳主任。
她随口說了一句:"請進來。
"
出乎她的意外,進來的是一個秃頭的老頭子,他公司裡的同事鐘老。
"好,我真謝謝你,"她小聲說,就把鈔票收下了。
"汪兄,怎麼啦?睡了嗎?"鐘老一進門就大聲說。
又向着她說:"大嫂好。
"
"鐘先生,請坐,"她連忙招呼道。
"鐘老,怎麼你跑來了?我的病不要緊,就會好的。
對不起,讓你跑一趟。
我今天早晨剛起來,正要去上班,忽然頭暈得很,便又睡下了,一直睡到現在,"他抱歉地說,勉強坐了起來。
"你睡,你睡,我坐坐就走的,"鐘老走到床前,一面說話,一面做出要他躺下的手勢。
"不要緊,我就在床上坐坐,我不想睡。
你看我衣服都沒有脫,"他坐在床上說。
"看受涼啊,你還是躺下罷。
你躺下我們談,也是一樣,"鐘老和藹地說。
"鐘先生,請坐罷。
請吃茶啊,"她倒了一杯茶放在方桌上,一面對鐘老說。
"謝謝,大嫂,"鐘老客氣地帶笑說,就在一個凳子上坐了。
"剛才看見晚報,六寨也克服了,這倒是個好消息啊,"鐘老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是,"他說,幹咳了四五聲。
"那麼公司不會搬家了,"他感到一點安慰地說。
"當然不會搬了。
搬蘭州不過是一句話,現在用不着逃難了,"鐘老說。
"那麼請你明夭替我請一天假。
我想再休息一天就上班,免得多扣薪水,"他說。
"你用不着後天就去,你可以在家裡多休息幾天。
公司裡校對的工作對你身體不相宜。
還是身體要緊,"鐘老慢吞吞地勸他道。
"不過我們周主任和吳科長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要吃他們這碗飯,就隻好忍點氣。
"他說着,皺了兩次眉頭。
鐘老正要開口,他忽然問道:"昨天我走後你沒有聽見他們講起我什麼事罷?"
"我在樓下辦公,怎麼聽得見呢?"鐘老答道。
"不過——"鐘老從懷裡掏出一卷鈔票,又站起來,走到床前,把鈔票放在病人的枕頭旁邊。
"這裡一萬零五百塊,是你一個半月的薪水,周主任要我給你送來。
"
"一個半月的薪水,他要你給我送來?為什麼?"他驚問道。
停了片刻,他忽然大聲說:"是不是他要裁掉我?"
"他說……他說,"鐘老結結巴巴地說,紅着臉講不下去了。
"我做了什麼錯事呢?他不能無緣無故就趕走我,"他憤慨地說。
他覺得自己的血往上直沖,整個頭都在發燒。
左胸一股一股地痛,他開始喘氣。
"我在公司裡一天規規矩矩地辦公,一句話也不敢說。
我已經忍無可忍了,我什麼氣都忍受下去,我簡直——"
"老汪,你不要生氣,他不是趕走你……他說……你身體不好……一定有T.B.①。
他要我勸你休息半年再說,"鐘老鼓起勇氣說出來。
"這自然是他的武斷,據我看你不見得就有肺病。
你不過營養差一點,平日人也太累,休息個把月就會好的。
不過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