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的勇氣。
而且她知道了真相以後的态度怎樣,他此時也想象不到。
她也許會因此懷恨他,鄙視他。
他不能夠忍受這個打擊。
總之,想來想去,顧慮愈多,歸根結蒂,還是"沒有勇氣"四個字,他似乎感到絕望了。
"成功?不見得吧,"他畏怯地、懷疑地說,"她要是知道我家裡有妻子——""有妻子,這有什麼關系呢?"陳真搶着說,打斷了他的話。
"隻要她真正愛你。
況且你實際上可以說是跟家裡的妻子完全沒有關系。
"
"你想一個少女肯嫁給一個有妻子的男人嗎?"
"要是她愛你的話,還有什麼肯不肯?"
"但是我以前并不曾對她說過真話。
"
"那麼現在告訴她好了。
"
"她也許會恨我,怨我。
"周如水變得更膽怯了。
"那麼你就請她原諒你,要是她連這個也不能諒解,那麼就索性拉倒也痛快。
"陳真已經不能忍耐了,但是他還努力壓住煩躁說了以上的話,他希望周如水的思想不會再有什麼變化。
"我想她未必肯原諒我,既然明明知道這個,又何苦拉倒,留着現在這樣的關系也是好的。
況且我的問題太複雜了,一時也還無法解決。
要我跟家裡的妻子脫離關系,良心上也未免太過不去。
所以我想還是讓我慢慢地仔細斟酌一下。
"周如水顯出十分焦急、十分認真的樣子,把他平日那種化小事為大事的态度完全表現出來了。
過後他又沉吟地自語道:"但是沒有她,我以後又怎樣能夠生活下去?這幾天為了她我任何事都不能夠做。
"接着他又自語似地贊道:"多麼純潔,多麼美。
"他的嘴唇上浮出了笑容。
陳真用力咬着嘴唇皮,為的是不要說出一句話。
他明白對周如水講話是完全沒有用處的,隻是白白地浪費他自己的時間。
他曾經懷着一顆青年的直率的心想把周如水的眼睛撥開,使周如水看見自己的處境,明白怎樣才可以給自己帶來幸福。
他為這個人的前途焦慮,而且把這個人的幸福當作他自己的幸福給指示了到幸福的路。
然而周如水卻拿良心和複雜的問題來做護身的盾,把一切的勸告都當作敵箭似地擋開了。
對于這個人,他如今還有什麼辦法?他們完全是兩樣的人,兩個時代的人,是沒有在一起的可能了。
他從這個人那裡得不到一點東西,而且他也不能夠幫助這個人,不能夠給他什麼東西。
他于是橫了心,沒有一點留戀,就向周如水告辭走了。
他甚至不洗臉,而且不顧周如水在床上怎樣大聲喚他,留他。
他想他在短時間内不會到這裡來了。
陳真走出周如水的房間,覺得精神爽快許多,于是大步走下樓,後來到了草地上。
看見這座樓房牆壁上的金光和地上的一片新綠,他便忘了方才的事情。
他正向大門走去,忽然有人在後面叫他,是女性的清脆的聲音,異常清楚的"陳先生"三個字。
他回過頭看,在二樓的一個房間裡,窗前站着秦蘊玉。
她露出了上半身,看得出來那水紅色翻領紗衣的一小部分,沒有畫眉毛,沒有塗口紅,臉上是新鮮的顔色,在蓬松的濃發下面顯得十分白膩。
她把兩手放在窗台上,看見他回頭,便用右手對他招手。
他轉過身子,回頭走了幾步。
"出去散步嗎?"她含笑問道,用一隻手在弄耳後的發根。
"不是,是回去了,"陳真也笑着回答。
"回去?"她故意做出驚訝的樣子問道,"為什麼這樣早?
不多玩幾天?"兩顆眼珠光閃閃地隻顧在他的臉上打轉。
在她的旁邊又露出一張面龐,是張若蘭的。
"陳先生,多玩兩天不好嗎?你才隻住了一個晚上呢。
"張若蘭笑着挽留道。
"我有事情,今天得回去。
下次還要來,"陳真帶笑解釋道,但是在心裡他卻想:"同你們多玩有什麼意思?我又不是一件奢侈品,還是讓給周如水去做吧。
"他便轉身往外面走。
"陳先生,"秦蘊玉又在後面喚道。
他答應一聲站住了,轉過身子,正看見秦蘊玉對他微笑。
張若蘭的臉從秦蘊玉的耳後露了出來。
秦蘊玉不說話,隻顧望着他笑,過了一會,她才說:"不要忘記到我家裡來玩呀。
"
陳真應了一聲,又點了點頭,才轉身往外面走了。
走到大門口,他自動地回過頭往那個窗口看,她還立在窗前望他。
她又對他一揮手,便掉過頭在張若蘭的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又轉頭去看他。
他還立在大門前。
走出大門,他好像離開了一個世界。
她們的面龐和聲音仿佛還留在他的腦子裡,他不忍馬上離開她們:他對她們多少還有一點留戀。
但是過了一些時候,别的思想又來到他的腦子裡,她們的面影漸漸地淡去了。
他低聲自語道:"永别了,小資産階級的女性。
"他覺得心裡很暢快,他不再去想她們了,好像她們并不曾存在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