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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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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是沒有辦法。

    你要到什麼地方去,一個人去不好嗎?……好,我陪你走一段路。

    我說過我隻走一段路。

    我今天不高興再跟'野雞'打架,"高志元帶笑地說,便不再說回旅館的話了。

     兩個人走在一條路上。

    吳仁民的右手還抓住高志元的一隻膀子。

    他忽然松了手拍着高志元的肩頭說:"好,我們到大世界去。

    到那裡去找'野雞'……""到大世界去?不,我不去,那裡是培養低級趣味的地方,"高志元堅決地反對說。

    "看影戲是可以的,但是我今晚上不能夠去,我要回旅館睡覺。

    " "好,你回去吧,我現在不留你了,"吳仁民生氣地說。

     "你本來就是李劍虹一類的人,你是一個道學家。

    " "我,我是個道學家?笑話。

    "高志元搖頭說。

    "我現在也不跟你争辯。

    我知道你在用激将法。

    " "你回來,不要走。

    "吳仁民看見高志元真的走了,便又大聲挽留他。

    高志元并不回頭,但是吳仁民跑上前去把他抓住了。

     "志元,你不要回去,你一定要陪我。

    我請求你。

    我的心跳得這麼厲害,我決不能夠閉上眼睛睡覺。

    你不知道一個人懷着這麼熱的心,關在墳墓一般的房間裡,躺在棺材一般冷的床上,翻來複去,聽見外面的汽車喇叭,好像聽見地獄裡的音樂一樣,那是多麼難受。

    這種折磨,你是不會懂的。

    我要的是活動,是熱,就是死也可以。

    我害怕冷靜。

    我不要冷靜……志元,我的心慌得很。

    我一定要到什麼地方去。

    我一定要到人多的地方去。

    就是到大世界也行。

    就是碰到拉客的'野雞'我也不怕。

    至少那種使人興奮的氣味,那種使人陶醉的擁抱也會給我一點熱,給我一點力量。

    我的血要燃燒了。

    我的心要融化了。

    我會不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了。

    那一定是很痛快的。

    我要去,我要去,不管你們的道德學說,不管你們的經濟理論,我要到那裡去,我要到那裡去。

    " 高志元站住了,他起初帶着驚訝的眼光看吳仁民,過後又換了同情的眼光。

    吳仁民狂熱地在那裡說話,話從他的口裡吐出來就像噴泉從水管裡出來一樣,接連地,沒有一刻停止過。

    他顯然是醉了。

    但是他的心情高志元是很能夠了解的,不僅了解,而且高志元也有着這樣的渴望——熱和力的渴望。

    所不同的是高志元不相信從那種地方可以得到一點點熱和力。

     "仁民,我送你回去罷,"高志元看見旁邊有幾個行人在看他們,便打定了主意,對吳仁民這樣說:"你現在和我一樣也需要休息。

    你今天吃醉了,你不知道你自己說了些什麼話。

    " 他挾着吳仁民的膀子回轉身朝着去吳仁民家的方向走了。

     一路上吳仁民依舊在說他的狂熱的話,他的身子時時向兩邊歪,仿佛站不穩似的。

    高志元很費力地挾住他,又說了許多安慰他的話,但是他好像沒有聽見一般。

    這時候他的理性已經不存在了。

    熱情占有了他,使他成了激情的俘虜。

     高志元慌慌張張地走着。

    在離開了三年以後他幾乎不認識這個城市的街道了。

    他一個不小心走錯了路,起初還不覺得,後來忽然發覺他們是在一條奇怪的街上了。

    街道這樣窄,這樣髒,兩邊的人家有着玻璃門。

    屋檐下站了兩排年輕的女人,穿着紅的,綠的,以及種種引人注目的顔色的衣服。

    她們都是肥短的身材。

    每張笑臉上都塗了厚厚的脂粉。

    每張血紅的嘴裡都發出不自然的笑聲招呼他們。

     高志元把眼光向她們的臉上一掃,他馬上起了憎厭的感覺。

    他突然想起吳仁民剛才說的話:使人興奮的氣味,使人陶醉的擁抱……他看看吳仁民,他害怕吳仁民會有奇怪的舉動。

    但是出乎他的意外,吳仁民急急地拉着他往前面走,并且接連地問他道:"志元,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些什麼人?她們在這裡幹什麼?"他不答話,卻忍不住大聲笑起來。

     後來他問了巡捕,才找到正确的路。

    兩個人急急地走着,并不要許多時間就到了吳仁民的家。

    高志元安頓吳仁民睡下了,才走出來。

     屋子裡很靜。

    吳仁民躺在冰一般冷的床上。

    他的腦子漸漸地清醒了。

    他完全忘記了先前的事。

    他不知道夜是早或是遲。

    屋子裡沒有燈光。

    他睡在黑暗裡。

    他不能夠再阖眼。

    黑暗向着他壓下來,使那一幅薄被顯得非常重。

    他在床上翻來複去,總不能夠鎮靜他那開始紛亂的心。

    他愈來愈煩躁。

    後來他掀開薄被走下床來扭燃了電燈。

     他走到書桌前面坐下,茫然地把電燈泡望了一會,覺得眼睛花了,才移下眼光來。

    過了一刻,他從書堆裡随便取出一本書,翻看了兩三頁,覺得不入眼便抛開了,又另外取了一本,依舊抛開了。

    他拿了第三本書,那是陳真的日記。

    他翻開了書頁。

    讀着下面的話:"人類是殘忍的東西罷,沒有'血'的進步在什麼地方。

    ……""知識是贓物。

    知識階級也是掠奪者,他們同時又是掠奪階級的工具。

    C..今天來信說,英國失業工人達兩百萬,蘇格蘭HighStreet充滿了啼饑号寒的聲音,然而同時花兩三千金鎊買一輛汽車遊玩的也大有其人。

    還有兩大經濟學家天天在課堂裡鼓吹他們的吃人的資本主義……""如果世界不毀滅,人類不滅亡,革命總會到來。

    可憐的是生生世世做一個革命的旁觀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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