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忘記問那個女人的姓名。
從這天起吳仁民和熊智君成了一對情人。
他每天都要和她見面,或者在她的家裡,或者在公園裡,在電影院中。
總之,他們兩個每天都要在一處度過一部分的光陰,不然吳仁民就不能夠安靜地生活下去。
高志元的嘲笑和勸阻都沒有用。
他的心眼已經被愛情關住了。
但是愛情的路并不是完全平坦的。
在擁抱接吻以外,有時候他們還要流眼淚,或者要費些時間說着解釋的話,譬如有一次他忽然正經地問道:"智君,你真願意把一切都交付給我?你就沒有一點顧慮嗎?"
"顧慮,我還有什麼顧慮呢?"她微笑地搖搖頭說。
"我的身世你是知道的,我是怎樣想就怎樣做的人。
前一次不是為了愛情脫離家庭嗎?還虧得你救了我……""你不要再提那件事情,"他連忙打岔說。
"如今再提那件事,别人聽見也許會加一番惡意的解釋,反倒把我的好心變成歹意了。
并且那時候我是毫不費力的。
我實在不配接受你的感激。
"
"先生,"她依舊溫柔地說。
"為什麼我不應該再提那件事?一個女人的感激是到死方休的。
我們用不着害怕别人的惡意的解釋,隻要相信得過自己的心是純潔的……先生,我擔心的是,恐怕我值不得接受你的愛情,我對你不會有什麼幫助,尤其是我這個病弱的身體隻會累人。
我把我的一切交付給你,對于你恐怕也不會有好處。
你将來會後悔的。
"
"我後悔?智君,你說這樣的話?"他失望地說。
"我們的愛情才開始,你就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你不相信我了。
智君,你真的不相信我的愛情,你真的不肯把你的一切交付給我,不肯接受我的一切,以便來安慰我,拯救我嗎?"
"我的意思不是這樣,"她說着又對他溫柔地笑了笑。
"我早已說過我是毫不吝惜的。
我相信你,先生,我相信你的一切。
隻是我擔心我配不上你,我值不得你的愛情。
"
"你又在說傻話了。
"他也微笑。
"在愛情裡隻有相信不相信的問題,并沒有什麼配不配。
像你這樣聰明而且大方的人難道就不了解這一層?"
"先生,我說得不錯。
這個意思我是明白的。
可是我也知道我的病弱的身體對你不會有什麼幫助,反而會牽累你。
所以我願意讓你知道我是随時都可以走的,假若我的存在對你的工作有妨害,我随時都可以離開你,雖然我那愛你的心永遠不變……"她還要說下去,卻被他用接吻把她的嘴唇蒙住了。
他有了不少的愛情的經驗,他也知道用接吻來阻止她說出他不願意聽的話。
他的确愛她,他的确願意為她犧牲一切。
她的存在就是對他的鼓舞和幫助。
為什麼他還須得向她要求别的幫助呢?為什麼他還須得要求她離開他呢?那簡直是不可能想象的事情。
她太過慮了。
也許是過去的痛苦生活給了她太多的陰影,使她有時候也會做陰郁思想的俘虜,所以她常常說那樣的話。
但是他堅決地相信他的熱烈的愛情終于可以改變她,把一切的陰影給她掃除掉,使她做一個勇敢的女人。
是的,他覺得他對這個很有把握,而且有時候她已經是夠勇敢的了。
吳仁民在這些時候的确沉溺在愛情的海裡。
在表面上他似乎有了大的改變。
他從熊智君那裡得到了勇氣,又要用這勇氣來救她。
他把拯救一個女人的責任放在自己的肩頭,覺得這要比為人類謀幸福的工作切實得多。
他不到工會去了。
他也不到李劍虹家裡去了。
對方亞丹和高志元們經營的事情他也不過問了。
他雖然依舊同高志元住在一間房裡,可是兩個人談話的機會現在少得多了。
他常常不在家。
高志元近來也常常出去,好像故意避開他一般。
兩個人在一處時高志元總要說幾句挖苦他的話。
這些話使他苦惱,他不能夠埋怨高志元,因為他知道是什麼動機鼓舞着高志元說這些話,他也覺得高志元是有理的。
但是愛情已經把他的心眼蒙閉了。
起初高志元常常正言勸告他。
勸告沒有用,高志元就用挖苦的話來激他。
因此吳仁民在日記裡就寫了幾段責備高志元的話。
譬如在某一天的日記裡他寫着:
今天早晨正要出去看智君,這是我昨天和她約定的,卻被志元把我攔住了。
他漲紅臉生氣地問:"你今天不到熊智君那裡去不可以嗎?"
他的态度和問話使我不高興。
他這幾天故意向我說她的壞處,又挖苦我去"從事求愛運動",這些我都忍受了。
我并沒有和他辯論。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