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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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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天以後的早晨,吳仁民接到熊智君的一封信,是她叫娘姨送來的: "先生——昨天下午我被張太太約出去看一個朋友,在她的家裡耽擱了一天。

    我本來早早就說要回去,卻被她們苦苦地留住了。

    我知道你會到我家裡去,可是出門時匆忙竟然忘記留下一句話或者一個字條。

    先生,我使你昨天白白跑了兩次。

    娘姨告訴我說你來過兩次,我想你也許不隻來過兩次。

    你不是告訴過我有一天我不在家,雖然落着大雨,你也曾在我的門前徘徊了好幾次麼?先生,親愛的,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向你謝罪喲。

    張太太回來了。

    你還記得她麼?她就是那個不認識你,卻又想和你見面的女人。

    她待我真好。

    她給我預備好了一切,要我邀請你今天來吃晚飯。

    先生,我邀請你,你不會拒絕的。

    自然一切都是她替我預備的,她很慷慨地替我預備了一切,但是那邀請的心卻還是我的心呢。

    先生,請你早些來吧,我們等着你,是的,我們,我和張太太,我們都等着你。

     你的智君即日" 他拿着這封信讀了兩遍,笑容蓋滿了他的臉。

    他覺得身子輕快,好像要飛上天去似的。

     高志元在旁邊看見這情形,不覺微微歎一口氣。

    他不再勸阻吳仁民。

    他知道勸阻也沒有用。

    當一個人讓愛情蒙住眼睛的時候,朋友們的勸阻也許會引起他的反感。

    吳仁民的日記不就是一個證據嗎?所以高志元隻是帶了一點不滿意的表情,看了吳仁民兩眼。

     吳仁民看見高志元的臉上的表情,也知道這個朋友心裡在想什麼。

    他有些慚愧,就好像做了什麼對不起朋友的事情一樣。

    而且就在這時候他也沒有完全忘掉那信仰,那事業,和那些朋友。

    愛情的陶醉似乎隻是一時的,他也知道。

    但是當他想到另一張面孔和另一對眼睛的時候,他又變成激情的俘虜了。

    他已經失去了自制力。

    即使愛情的陶醉是一個深淵,他也隻好讓自己陷進那裡面去。

    他似乎甘願為了一刹那的心的溫暖就把整個自己毀掉。

    所以不管他怎樣用抱歉的眼光看高志元,并且和這個朋友談了一些關于團體和事業的話,然而他終于在下午一點鐘左右就到熊智君那裡去了。

     在她的房間裡他看見了另一個女人。

    他知道這就是張太太。

    這個女人正埋着頭在翻看一本書。

    他等着熊智君給他介紹。

    他對她懷着過分的好感。

     他想她是熊智君的好朋友,又承她如此關心地幫助熊智君,所以他也應該對她表示尊敬和感激。

     熊智君果然把他介紹給張太太了。

    張太太站起來帶笑地點一個頭。

    他也點頭,然後把臉擡起來。

     兩雙眼睛對望着。

    他的第一個思想是:這個女人是他認識的。

    然後從她的有暗示性的微笑的臉上他知道了她是什麼人。

     "這位就是張太太嗎?"他掉過頭驚訝地問熊智君。

     "是的,你為什麼要問這句話?難道這裡還有第二個張太太。

    "熊智君不覺噗嗤笑起來。

     "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張太太,"他遲疑了半晌才說出這句話。

    同時他不閃眼地望着張太太。

     "你見過她?不會有的事。

    張太太聽見你的姓名還說不認識呢,"熊智君抿嘴一笑,搖頭說。

     張太太站在那裡不說話。

    她讓他看她,她的美麗的臉上罩着神秘的微笑。

    這笑容隐藏了許多事情。

    她是知道一切的,而且還是她安排好這一切的。

     他望着她的血紅的嘴唇,他忽然想起了另外兩片曾經作過許多激烈的演說、說過許多愛情的語言的嘴唇。

    他今天在這紅唇上面看見了那兩片嘴唇的影子。

    那兩片嘴唇也是紅的,卻是健康的紅,并不是口紅的顔色。

    是的,一定是她,不會是别人。

     "是的,我的記憶不會錯。

    我一定在什麼地方見過張太太,"他點着頭說,是用這句話來試探她。

    他想:你總應該說一句真話呀。

     熊智君帶笑地責備道:"你這個人真固執,我不同你辯了。

    好,就算你和張太太在什麼地方見過面,你們真可以說是一見如故了。

    " "吳先生也許有理,我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我們以後會慢慢地記起來。

    "又一個微笑掩藏了她的心。

    她說話态度很謙和,就像一位貴婦人接待一位尊貴的生客。

    但是吳仁民能夠看出來她的裝假和不安。

     在脂粉的掩蓋下她的面容的确有些改變了,但是聲音還是和從前差不多,不過略略變澀了一點,不及從前那麼清脆。

     然而他知道是她的聲音,玉雯的聲音。

    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就是他的玉雯。

    玉雯嫁的那個官僚就姓張。

     "請問張太太原先是不是姓鄭?"他接着又問。

     "是的,她的确姓鄭,可是這并不稀奇,你很容易打聽出來,也許我自己就告訴過你,"熊智君笑着說,她一點也不起疑心。

     他知道他并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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