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16章

首頁
    張太太死後不到十天,一個早上,吳仁民帶着蒼白色的面孔去找李劍虹。

     他和李劍虹坐在書桌的鄰近的兩邊。

    他拿出一封信給李劍虹看。

    細小的字迹布滿了一頁信箋: "先生——我現在跟她的丈夫去了。

    我答應嫁給他,因為要救你,而且免得他以後再想法害你。

    他這個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

    為了使你安全,我犧牲這個身子,我也沒有遺憾。

    況且我知道我是活不長久的了,我和他在一起至多也不過半年。

    這幾天我又在吐血,心口也時常痛,不過我不會讓他知道。

    我現在不再流淚,也許我的眼睛已經幹枯了。

    先生,我去了。

    想起你待我的恩情,就好像做了一場大夢。

    隻有夢景才是美麗的埃隻有夢景才是值得人留戀的埃先生,我去了。

    不要再想念我了,也不要為我的命運悲傷。

    我是值不得人憐惜的。

    我想,我去了,免得拿我的垂死的身子來累你,這也是很好的事情。

    不要找尋我了。

    我希望你在事業上努力,從那裡你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這種安慰才是真正的安慰埃我祝福你,我到死都會記着你。

     你的永愛的智君×月×日" 他等李劍虹讀完了信,又把信箋遞給坐在靠背椅上面的李佩珠,一面用悲痛的聲音把過去的事情毫不遺漏地叙述出來。

    說到後面他掉了眼淚。

    他并不揩它們,隻是歎息了幾聲。

     最後他悲憤地用下面的話結束他的故事道:"這個人,他兩次把我的愛人奪去了。

    " 他捏緊拳頭,眼睛裡射出火一樣的憎恨的光芒,牙齒用力地咬嘴唇。

     李劍虹沉默着,李佩珠也沉默着,她還埋着頭在讀信。

    沉悶的空氣窒息着他們。

     "我一定要到C地去找他,跟他拚一個死活。

    "吳仁民惱怒地說,複仇的念頭咬着他的腦子和他的心。

     "可憐這個好女子,又多了一個現社會制度的犧牲者了,"李劍虹歎息地說。

    他的面容很嚴肅,使别人看不明白這時候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不能夠。

    我甯願讓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肯讓他得意地活着。

    我不能夠讓她嫁給他做妻子。

    "吳仁民漲紅臉大聲說,好像在跟誰争論似的。

     "仁民,我覺得你沒有理由去找她,"李劍虹沉着而帶感情地說。

    "我們誰都沒有權利随意毀掉這個身體。

    我們應該留着它來對付真正的敵人。

    我們的仇敵是制度。

    那個人隻是你的情敵。

    你沒有權利為愛情犧牲性命。

    許多朋友都期望着你。

     我也許誤解過你,但是我現在願意了解你,這個情形隻有佩珠才知道。

    "他掉過頭把李佩珠看了一眼,又繼續說下去:"隻有她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她知道我的弱點,也知道我的——長處。

    我也許是書呆子,我也許犯了許多過失,不過你們有時也誤解了我。

    你們攻擊我的話,我也知道一些,自然你們也有理由,隻恨我不曾做出事情來解釋你們的疑惑。

    我是一個知道改悔的人。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夠把真面目顯出來給你們看……總之,我希望你忘記熊智君。

    對你這也許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但是你應該像一個硬漢那樣忍受下去。

    愛情隻是生活裡一個小小的點綴,我們沒有權利享受它。

    我們沒有權利追求個人的幸福……你應該記住她的最後幾句話,那才是她對你的真正的期望。

    " 吳仁民埋下頭,不作聲。

    他很痛苦,眼裡淌了淚。

    各種思想在他的腦子裡戰鬥。

    一張凄哀的面孔似乎從雲裡現了出來。

     李佩珠看完信,把信紙折好,站起來遞還給吳仁民。

    她溫和地、感動地對他說:"爹的話是對的。

    吳先生,你應該相信他。

    你也用不着傷心了。

    密斯熊叫你不要去尋找她,這是很有理由的。

    過去的事無法挽回了。

    她一心一意都是在為你着想,你不要辜負她的一番苦心才好。

    她最後的話說得很不錯:事業上的安慰才是真正的安慰。

    她希望你在事業上努力。

    我想你一定不會使她失望。

    "她微笑了。

    她的笑容裡面充滿了善意。

     吳仁民聽見這幾句話就擡起頭來。

    他驚奇地發現她的眼角嵌得有淚珠。

    她因為同情他的不幸的遭遇哭了。

    他沉默了半晌,後來才感激地說:"是的,你們說得不錯……她對我太好了……我也知道應該鼓起勇氣做出一點事情,才不會辜負她這一番好意。

    "但是他還忍不住要想:"我怎麼能夠就把她忘記呢?" 李劍虹接着又說了一些鼓舞他的話,李佩珠也說了些。

    在這時候這些話很容易進他的耳朵,尤其是李佩珠的話。

     晚上吳仁民坐在家裡。

    書桌上放着熊智君的最後一封信和她的照片。

    外面落着大雨。

     他不能睡覺。

    房裡太冷了。

    他的頭痛得太厲害。

    寂寞壓迫着他,那寂寞,那難堪的心的寂寞。

    他需要的是熱,是活動。

    他不要死亡。

    
上一章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