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死了,就像一顆星從黑夜的天空裡落了,以後人便看不見它升起來。
但是在人們的口裡明這個名字還活着。
在最初的幾天裡德華時常想着明,她一提到明,眼裡就淌淚。
"德華,你為什麼老是想着明呢?想念和悲哭都是沒有用的。
明已經死了。
"佩珠坐在書桌前寫文章,她看見德華淌淚,便放下筆安慰德華。
她的聲音很溫和,她看待德華就像看待自己的親妹妹似的。
"我以前待他太不好了。
我簡直是在折磨他。
你想,他受了那麼多的苦。
"德華說着便往床上一躺哭起來,她還看見明的眼睛帶着懇求的表情在望她。
佩珠看見德華把頭俯在枕上,低聲哭着,肩頭不住地聳動,她心裡也有些難受,就走到床前坐下去,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摩德華的頭發,一面溫柔地說:"你看,這幾天你就瘦多了,可見悲哀很容易折磨人。
"
德華沒有答話,依舊低聲哭着,她的哭聲像錐子一般地刺着佩珠的心。
佩珠忍耐不住,就走去扳德華的頸項要她把頭擡起來。
德華溫順地坐起擡了頭,臉上滿是淚痕,兩隻眼睛茫然地望着窗外。
窗外充滿着陽光,一群蜜蜂在空中飛舞。
"過去的事是無可挽回的了。
在我們的前面還有着未來,德華,你拿出勇氣來。
"佩珠溫柔地在德華的耳邊說。
"你看,你一臉都是淚痕,無怪乎人家要說你愛哭。
"她摸出手帕慢慢地替德華揩眼淚。
"佩珠,你待我真好,"德華感動地說,她把頭靠在佩珠的胸前,她的抽泣還不曾停止,這使得她的話成為斷續的了。
"我沒有勇氣。
我愛明,我不敢把愛情表示出來。
慧從前就責備過我。
我處處不及你們,我知道的比你們都少,我害怕我沒有勇氣走未來的路。
"她一面說一面歎氣,她覺得她的前面沒有路,隻有一片黑暗。
"不要怕,你不知道你自己,"佩珠揩了德華的眼睛,把手帕放回在衣袋裡,依舊俯下頭去看德華的臉。
看德華的眼睛。
她看見德華的畏怯的、悲痛的表情,她微笑了。
她把德華輕輕地抱着,愛憐地安慰這個身子微微顫抖的少女。
"沒有人生下來就有勇氣,誰都是在那個大洪爐裡面鍛煉出來的。
你想不到我從前也因為别人說我太軟弱痛哭過。
我一晚上哭濕了一個枕頭。
"她想到過去的事情不覺微微地笑了,她仿佛就站在一條河邊看對岸的景物似的。
"你比我強,你的境遇比我好。
我的境遇很悲慘,"德華聲音戰抖地說,"我害怕我不能夠支持下去。
我不想活。
"歇了歇她又換過語調說,"佩珠,你想我能夠支持下去嗎?我能夠做一個勇敢的女子嗎?就像你們那樣?你說,你老實說。
"
她側着頭懇切地看着佩珠。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了一線的希望,把她的眼睛略略地照亮了。
"為什麼不會呢?你這個傻姑娘?"佩珠笑了。
她把頭俯下去輕輕地在德華的軟發上吻了一下。
"我原也是很軟弱的。
可是同大家生活在一起,我就覺得有勇氣了。
你怕什麼?你在這裡,不是我們大家都愛你嗎?友情會使你活潑起來,強健起來。
"
德華注意地聽着佩珠的話。
佩珠閉了嘴。
她并不回答,卻沉默着,似乎在想一件事情,她讓佩珠繼續撫摩她的頭發。
她的畏怯和悲哀漸漸地消失了。
過了一會她忽然問道:"佩珠,你常常看見星光嗎?"
"星光?什麼星光?"佩珠不懂這個意思,驚訝地問。
"明說的。
他說星光是不會消滅的。
他把我的眼睛當作星光,"德華做夢似地說。
"德華,明說得不錯,你的眼睛有一天會發光的,"佩珠又俯下頭溫和地答道。
"不是向着明發光,是向着那許多人。
"
她突然轉過話題問:"你看見那天廣場上的景象嗎?"
"我看見的,那麼多的人。
那個景象使我忘記了自己,"德華點頭答道。
"我看見你,你是那麼勇敢。
"她記起了那天的景象,就很激動。
她到城裡來,參加群衆的集會,那天還是第一次,給她的印象很深,因為明站在講台上說話,那許多人似乎都是為了明來的。
她又記起佩珠站在石凳上動着頭像獅子抖動鬃毛的那個姿态,她不禁帶了贊美的眼光看佩珠。
"我不算什麼。
慧、碧、影她們都勇敢。
你也可以做到她們那樣。
"
德華的臉色漸漸地亮起來。
她驚喜地問道:"你真以為我可以做到她們那樣嗎?告訴我,你們是不是用得着像我這樣的人?"
佩珠看見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