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和電視,您認為滿意嗎?
答:我的小說幾乎全部拍成電影,電視劇也很多。
比較起來,電視比較容易拍些,因為它有的拍幾十集或一百集,比較有充分的時間修改,技術上也容易處理些。
電影就很困難,因為我的小說很長,他們每次改編成電影,我總勸他們不要全部拍,選其中幾段就好了,把它充分發揮。
但是編劇、導演似乎不這麼想。
因為你看一部小說通常都要花好多天的時間,在電影中,一個多鐘頭就要把它完全表現出來是很難的,隻能大緻交代故事情節,細膩處根本無法發揮。
尤其武俠小說人物很多,光是一個個交代身份,觀衆都來不及接受。
問:現在電視對兒童的傳播力很大,很多人也談到電視暴力的問題。
武俠小說改編成電視劇難免也牽涉到這個問題,您對這件事的看法如何?
答:不隻是電視,武俠小說本身也如此,因為許多人十幾歲就開始看武俠小說了。
以前有人攻擊武俠小說,認為小孩看了會模仿,也上山學道去了。
我想這個責任不應該由武俠小說來負的(說到這裡笑了),一把菜刀可以用來切菜,也可以用來殺人。
香港對電影的審查制度是粵語片最嚴,國語片寬一點,外語片最寬。
香港政府有一種理論,這種理論是否成立還不知道,他們認為看外國片的人知識程度比較高,看粵語片的人普遍知識程度低。
如果電影中有壞事,知識程度高的人可以分辨,給越是分辨能力差的人看的電影審查越要嚴格一點。
我寫小說時,隻想到小說的讀者,電視的編劇應該想到電視對觀衆的影響。
在小說中描述的事在電視中不一定可以演,因為看小說的人至少有閱讀的能力,受過一定的教育。
如果電視對觀衆有壞影響。
應該由電視負責。
因為電視編劇應該考慮到觀衆中有一部分是沒有分辨能力的,打鬥應該适可而止。
問:許多人都覺得武俠小說中的主角是社會的遊離分子,劉若愚先生在《俠》一文中說“俠是天生的,與個人的家世無關”。
你認為呢?
答:我想社會後天的影響也很大。
一個人的個性受兩方面的影響,一是天生遺傳的,一是受教育、社會和家庭的影響,這兩者互為影響,也很難說哪一種比較大。
我個人信佛教,佛教認為個人個性決定于“業”,一個人這一生是他前生十代八代累積下來的,一個人的“業”是一生的影響力。
人是很複雜的,是各種因素加起來的。
“俠”,先天關系很大,後天關系也很大,都有影響。
問:台灣大學文學院長侯健先生在《工商時報》上寫過《武俠小說論》,當中提到您的小說除了《天龍八部》與《鹿鼎記》以外,都給人“回首當時已惘然”的感覺,認為正義固然得以伸張,但伸張後隻剩下空虛。
您對他的這種說法有什麼意見?
答:武俠小說中“伸張正義”是必要的,如果正義不伸張,讀者覺得不過瘾,道德意味也太差了。
武俠小說中的“伸張正義”就好像偵探小說中“破案”一樣,這是它的基礎。
如果單從道德來看,武俠小說應該是比較道德一些的。
侯先生提到“惘然”,其實《天龍八部》中也有一些。
我覺得人生永遠美滿的似乎不太可能,就算是最後圓滿,茫然的感覺也在所難免,一切目的都達到了,還是很空虛的。
問:您覺得中國的武俠小說和西方的偵探小說、警匪小說、劍俠小說有什麼異同之處?
答:中國的武俠小說比較複雜得多。
我看大仲馬、史蒂文生這些人的小說,當然本身的故事很完整,但描寫的場面不像中國武俠這麼大。
偵探小說的故事結構更簡單,它比較注重情節,對人物性格方面,除了偵探本身可能有些特别性格外,其他人的性格都不很重要。
問:假如今天的世界是一篇武俠小說,您的看法如何?請您用武俠小說的觀點來看今天的世界。
答:武俠小說的世界基本上是很不正常的,不講法律,完全用暴力來解決問題。
生活在武俠世界中,一般人其實是會很痛苦的。
就算是俠客或正義之士也要有真本事才行,武功不好就會被打敗了(笑)。
武俠小說看起來是一個浪漫美麗的世界,但實際上是一個很不理想的社會。
一個隻講暴力,不講法律的社會當然不可行,那隻是一個浪漫的、想象的世界,不能實行的。
問:許多人是從看武俠小說開始對文學發生興趣,進而從事文學創作,也有人從武俠小說得到寫作靈感,例如寫武俠詩,您對這兩類讀者有什麼忠告?
答:第一:武俠小說本身是不是文學,是大可以讨論的問題。
我本人認為武俠小說還是娛樂性的,是一種普及大衆的文字形式,不能當成是一種純文學。
文學有古典和浪漫兩派,浪漫派小說、戲劇和詩總是想象力放縱,喜歡去表現不可能的事,啟發人的想象力。
有些年輕人從看武俠小說開始學寫詩是很自然的事,因為武俠小說是很浪漫的,描寫的是一個和現實社會有距離的世界。
如果他對文學的喜愛自武俠小說開始,當然也可以,他至少對浪漫文學很有信心。
當然也不能以此為限,要繼續發展。
通常作家寫什麼題材大都與他的個性有密切關系,很難說好與不好。
如果他喜歡寫武俠詩就讓他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