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需要改變,但是西洋那套也不是我們需要的啊!文學形式亦然。
到底大衆需要怎樣一種形式的文學呢?無可否認的,傳統中的武俠小說是最受歡迎及被普遍接受的。
我想,一百年、兩百年之後,美國人最喜歡的仍是西部武打,而中國人最喜歡的仍将是武俠。
金恒炜:中國文學的發展模式,一般藝術都起自民間,然後經過文人的手,把它變成藝術品,但也因為如此,它開始慢慢僵化。
武俠小說從平民出身,但寫武俠小說的人仍舊回歸到平民,它不會變成貴族文學,而永遠活躍在民間。
這是武俠小說最優越的一點。
金庸: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如果武俠小說學術化了,那武俠小說也就失去它的價值了。
武俠小說普遍受歡迎的因素,是因為它具有傳統的小說形式,内容也是傳統的,它的道德觀與一般人的道德觀也趨于一緻。
西洋的小說雖然在文學上有其地位,但它描述的内容、表達的觀念卻不能很适切地為中國人所接受,即使是留學國外多年甚或居住國外的人也無法完全接受。
這不是拿武俠小說與西洋小說來比較好壞的問題,而是生活上、道德上、觀念上的不同而自然地産生接受上的問題。
我最喜歡寫的人物就是在艱苦的環境下仍不屈不撓、忍辱負重、排除萬難、繼續奮鬥的人物。
這不是我刻意去這樣寫,而是我認為不屈不撓、忍辱負重正是我們中國人的形象。
當然,其他的小說也可以表達這種形象、這種精神,但無可否認的的,武俠小說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環。
金恒炜:西洋小說裡,“沖突”是被描寫得最多的部分,在武俠小說裡,沖突也是非常的強烈,請問金庸先生,在您的小說裡是不是也喜歡把主角安排在這樣的沖突情況下?
金庸:武俠小說基本上就是描寫沖突的,像兩種力量的沖突,兩種觀念的沖突,或是命運與人之間的沖突。
“誤會”也是一種沖突。
人類社會基本上是充滿沖突的,許多小說、戲劇也描寫它,武俠小說隻是更适合描寫沖突罷了。
陳曉林: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固然描寫了人的貪婪,人的進取,人在沖突之下的争鬥,但我更發覺到在這之中不經意地流露出我們中國農業社會中普遍地存在着的寬容的德性,這也是我十分激賞的一點。
在現實生活上的許多方面,它都給我帶來了極大的啟示。
我個人認為,這些年來在國内成功的作品之所以能吸引大家注意,大多是因為它在文學創作上的成功。
之所以成功,必然是具有永恒不變的因素,也具有環境上的因素,尤其是前者。
永恒的價值是不可磨滅的,金庸先生對真理的追尋,對正義的堅持,是讓人深為敬佩的。
這也就是金庸之所以為金庸之處。
金恒炜:金庸先生小說中最令人感動的是他的大氣魄,同時,他下筆之時帶着對人類的同情。
譬如說有些人物,他在小說裡是個壞人,可是我們看起來又覺得他是非常可愛的,令人心靈顫動的。
作為一個文學家,我認為應該有像他這樣寬厚同情的心靈,這樣下筆才可能寫出偉大的作品。
全庸:“寬容”是中國民族性中很重要的精神,也是民族的必要條件。
剛才談到寬容,我的《倚天屠龍記》可以說是比較集中地表現這種精神,其他的作品中,我也有意無意地表現這點。
古龍:武俠小說有一點不易為人公認,甚至武俠小說的作者也鮮少意識到的,那就是武俠小說可以融合各種小說類型及小說寫作技巧。
譬如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就極富曆史背景,這點甚至不讓别的傑出的曆史小說專美。
在《雪山飛狐》這部小說裡,金庸用了“羅生門”式以及其他方式的推理小說技巧,也突出于一般的推理小說。
寫情方面,他寫小龍女與楊過的感情,也比一般的愛情小說更打動人心。
金恒炜:剛才金庸先生說不會寫文藝小說,但是我看過您所寫的一篇短文,說道:
“偵探小說寫得好的話,寫武俠小說也一定寫得好,因為文學的原理是一樣的。
”由這句話看來,如果金庸先生寫文藝小說的話,我相信一定也是成功的。
對文學的評價,雖難免有些主觀,但是作品好壞,仍然是可以公斷的,對武俠小說的文學價值與社會意義,希望後來的人,都能越來越重視,同時也希望在金庸之後,真正能經由讀者的期勉與寫作者的努力,創造出武俠的新天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