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時候,他會又比又說的告訴芷筠他一日的生活,當然是零碎、拉雜、而不完整的。
但,芷筠總是耐心的聽著他,附和他。
今晚呢?今晚芷筠的神情不對,竹偉也知道“察言觀色”了。
他不明白姐姐為什麼生氣,卻深知她确實“生氣”了。
于是,他安安靜靜的,大氣也不敢出,隻是大口大口的吞著飯粒。
芷筠是食不知味的,勉強的吃完了一餐飯,她把碗筷捧到廚房去洗幹淨。
又把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拿到水龍頭下去搓洗,工作,幾乎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枯燥乏味的。
但是,工作最起碼可以占據人的時間,可恨的,是無法占據人的思想。
唉!如果霍立峰今晚不在這兒!如果她不和他談那些七重天八重天!唉!把衣服晾在屋後的屋檐下,整理好廚房的一切,時間也相當晚了。
回到“客廳”裡,竹偉還沒睡,捧著那兩盒草莓,他詢問的看著芷筠:“姐,我可以吃嗎?”芷筠點了點頭,走過去,她幫竹偉打開了盒子,把草莓倒出來,竹偉立即興高采烈的吃了起來。
“吃”,大約是他最重要的一件事!芷筠幾乎是羨慕的看著他,如果她是他,就不會有期望,有失望,有痛苦,有煩惱了!她握著那包紮紙盒的緞帶,默默的出起神來。
夜深了,竹偉睡了。
芷筠仍然坐在燈下,手裡緊握著那兩根緞帶,她不停的把緞帶打成各種結,打了又拆開,拆了又打,不知道打了多少個結。
心裡隱約浮起一句前人的詞“羅帶同心結未成”,一時柔腸百轉,竟不知情何以堪!由這一句話,她又聯想起另一句:“閒將柳帶,試結同心!”試結,試結,試結,好一個“試”字!隻不知試得成,還是試不成?
是風嗎?是的,今晚有風,風正叩著窗子,秋天來了,風也來了!她出神的擡起頭來,望著玻璃窗,忽然整個人一跳,窗外有個人影!不是風,是人!有人在敲著窗子!
她拉開窗簾,打開玻璃窗,紗窗外,那人影朦朦朧朧的挺立著。
“我在想,”那人開了口,隔著紗窗,聲音低而清晰。
“與其我一個人在街上沒目的的亂走,還不如再來碰碰運氣好!”
她的心“砰”然一跳,迅速的,有兩股熱浪就往眼眶裡沖去。
她呆著,頭發昏,眼眶發熱,身子發軟,喉頭發哽,竟無法說話。
“是你出來?還是讓我進去?”那人問,聲音軟軟的、低低的、沉沉的。
聽不到回音,他發出一聲綿邈的歎息。
“唉!我是在——自尋煩惱!”他的影子從窗前消夫。
她閃電般沖到了門口,一下子打開了房門,熱烈的、痛楚的、哀懇的喊出了一聲:
“殷超凡!”殷超凡停在房門口,街燈的光點灑在他的發際,他的眼睛黑黝黝的發著光。
他的面容有些蒼白,神情有些陰郁,而那洩漏所有秘密的眼睛,卻帶著抹狼狽的熱情,焦渴的盯著她。
她身不由己的往後退了兩步,于是,他走了進來,把房門在身後闔攏,他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臉龐。
“如果我向你招認一件事,你會輕視我嗎?”他問。
“什麼?”她啞聲的。
“我在街上走了五個小時,向自己下了幾百個命令,我應該回家,可是,我仍然來了!”他深黝的眼睛裡充滿了無助的狼狽。
“多久了?一個月?我居然沒有辦法忘掉你!我怎會沉迷得如此之深?我怎會?你身上到底有什麼魔力,會像一塊大磁場般緊緊的拉住我?”他伸出手來,托起了她的下巴,緊蹙著眉,他狂熱的,深切的看著她。
“你遇到過會發瘋的男人嗎?現在你眼前就有一個!假如……那個‘而已’對你很重要,你最好命令我馬上離開!但是,我警告你——”他的眸子像燃燒著火焰,帶著燒灼般的熱力逼視著她。
“假如你真下了命令,我也不會離開,因為,我想通了,隻有弱者才會不戰而退!”她仰視著他,在他那強烈的表白下,她覺得自己像一團火,正熊熊然的燃燒起來。
她呼吸急促,她渾身緊張,她神志昏沉。
而那不受控制的淚水,正洶湧的沖入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
張開嘴,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卻依稀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那兒震顫的、掙紮的、可憐兮兮的說著:
“我為什麼要命令你離開?在我好不容易把你等來了之後?”于是,她覺得自己忽然被擁進了一個寬闊的胸懷裡,她的頭緊壓在他的胸前,聽得到他心髒劇烈的跳動。
然後,他的頭低俯下來,他那深黑的瞳孔在她面前放大,而他那灼熱的唇,一下子就緊緊的、緊緊的、緊緊的壓住了她的。
她歎息;唉!這樣的男孩子,是你該逃避的呵!但,在認識他之前,世界原是一個荒原,當世界剛變成一個樂園的時候,你又為什麼要逃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