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珮青說,淡淡的抹上唇膏和脂粉,鏡子裡有張蒼白的、畏怯的、無可奈何的臉。
即使是深紅色的衣服和閃亮的金邊,也壓不住那眉梢眼底的輕愁。
拿起眉筆,她再輕輕的在眉際掃了掃,自己也明白,無論怎樣裝扮,她也無法和伯南那些朋友們的夫人相比,她們雍容華貴,談笑風生,自己呢?“我是不屬于那一群的。
”她低低的自語,“我不知道我屬于什麼世界,多半是個古老而被人遺忘的世界吧!”
眉筆停在半空中,她瞪視著鏡子,又陷進朦朧的凝思裡,直到伯南惱怒的聲音打斷了她:
“你要化妝到什麼時候?明天早上嗎?”
“叮”然一聲,她的眉筆掉落在梳妝台的玻璃闆上,她吃了一驚,看到鏡子裡反映出來的伯南的臉,那不滿的神情和慍怒的眼睛讓她更加心慌意亂,匆忙的站起身來,她抓起吳媽遞給她的小手袋,急急的說:
“我已經好了,走吧!”
“就這樣走嗎?”伯南瞪著她,把她從頭看到腳:“難道我沒有買首飾給你嗎?你要讓那些同事的太太批評我虧待了你?”“哦,首飾!”珮青再望了鏡子一眼,她多怕那些亮晶晶的東西呀,它們每次冰涼的貼在她脖子上,總使她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而且,過多閃亮的東西會使她迷失了自己,她是不會發光的,發光的隻是首飾而已。
但,她不想和伯南爭執,低歎了一聲,她戴上一串簡單的珍珠項煉,又在耳邊的發際簪上一朵新鮮的小玫瑰花,最起碼,玫瑰會帶一點生命給她。
望著伯南,她問:“行了嗎?”
伯南沒有放開眉頭,從鼻子裡輕哼了一聲說:
“好吧,算了,時間來不及了。
我應該請一個化妝師來教你化妝,你居然連畫眼線都不會!我從沒有看過學不會化妝的女人!”“你最好連呼吸都代我包辦了,免得我麻煩呢!”珮青從喉頭深處低低的嘰咕了一句。
“你在說什麼?”伯南警覺的問。
“噢,沒——沒有什麼。
”珮青慌忙說,披上一條狐皮披肩,把手插進伯南的手腕中。
“我們去吧!嗯?”
伯南帶著珮青走出門外,花園裡的桂花正盛開著,香味彌漫在帶著雨霧的、潮濕的空氣裡。
大門外停著伯南那輛一九六二年的雪佛蘭小轎車。
珮青上了車,伯南發動了車子,向霓虹燈閃亮的街頭疾馳而去。
雨霧迷蒙的撲向車窗,發出紛紛亂亂的“叮鈴”之聲,珮青縮在座位裡,下意識的擁緊了那條狐皮的披肩,瞪視著車窗外面那雨絲和燈光縱橫交錯的街道,朦朧的感到這一切都不屬于自己,自己還留在一個遺失的世界裡。
“又在想什麼?”伯南斜睨了她一眼。
“唔——唔,沒什麼。
”她羞澀的說,垂下了頭。
在車子裡的,是她的肉體,回答伯南的,也是她的肉體,至于她的靈魂,正遨遊于十八世紀埃及的什麼廢墟裡。
“知道今天請客的是誰嗎?”伯南冷冷的問,手扶在方向盤上。
“哦,是——是?”珮青徒勞的搜索著自己的記憶,古埃及廢墟裡的人物似乎是不請客的。
“是程步雲夫婦,那個退休的老外交官。
”伯南說,皺了皺眉。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
”
“是的,我——我忘了。
”珮青輕輕的咬了咬嘴唇。
“你記住的事情實在不多!”伯南撳了一下喇叭,閃過一輛三輪車:“我很幸運,娶了一個終日在夢遊的妻子!”
珮青再咬了咬嘴唇,這次咬得比較重,眼睛裡有點什麼潮濕的東西。
雨水像小溪流似的沿著窗玻璃流下去,她把披肩圍緊了脖子,彷佛那冰涼的雨水一直流進了她的衣領裡。
坐在餐桌上,珮青神思恍惚的聽著那些賓客們的談話,始終沒有插過一句嘴。
吃的是西餐,夫婦都被分開來坐,她左手是一位老先生,大概是主人以前的同事,對她備獻殷勤,花白的盾毛下有對細長的眼睛,經常有意無意的盯在她袒露的胸前。
不住的把番茄醬、辣醬油、胡椒粉全搬到她的面前來,使她手足失措而又不知如何是好。
再加上他那顫抖的膝,常會不經意似的碰上了她的,引起她一陣寒戰似的驚跳。
她右手是一個年紀在三十五至四十五之間的男人,雖然服裝整齊,卻不像什麼外交官,沒有那份禮貌的殷勤,也沒有加入那些高談闊論,臉上一直帶著個沉默的微笑。
每當珮青因為膝部作戰而驚跳的時候,他就彎下腰去為她拾起滑落到地下的餐巾——哦,那條倒楣的餐巾!
那頓飯是一個漫長的刑罰,珮青始終如坐針氈。
緞子的衣服是那樣滑,她奇怪是誰發明了餐巾這種累贅物。
一次又一次,餐巾從她膝上滑落到地下,盡管拾起來的那位先生每次都給她一個溫和的笑容,她卻不能不窘迫得滿臉通紅。
當餐巾第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