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家”是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
繼母那些穢言穢語使她震驚得已無力開口,何況,她胃裡正在劇烈的絞痛著。
逐漸的,她眼前的父母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她隻看到披頭散發,手舞足蹈的母親,像一個幻影般在晃來晃去,然後,她聽到父親的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
“住口!”接著,父親就暴怒的揚起手來,給了母親一記清脆而響亮的耳光。
母親怔了,呆站在那兒,她像中了魔一般一動也不動,半晌,她才忽然醒悟過來,立即像殺豬般的一聲狂叫:
“殺人哪!害命哪!父親勾通了女兒殺人哪!看他們俞家的醜事呀!繼父和女兒幹的好事呀!……”
天哪!俞碧菡在心裡叫著,天哪!她隻感到胃裡一陣狂攪,她張開嘴來,想呼叫,想喊,想呻吟,但她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因為,一股熱潮從她嘴中直沖出來,她用手蒙住嘴,睜眼看去,隻看到滿手鮮血。
她眼前一黑,就整個人摔倒在地上,迷糊中,還聽到碧荷在尖叫: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死掉了!姐姐死掉了!姐姐死掉了!……”她的頭往旁邊一側,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很久,似乎有幾百年,幾千年,甚至幾萬年……但她終于悠悠醒轉,渾身從頭到腳都在疼痛,痛得她分不清楚到底什麼地方最痛,她的神志依然迷糊,頭腦昏沉得厲害。
模糊中,她聽到碧荷在她身邊嗚嗚哭泣,于是,她想,她快死了,她知道,她是真的快死了,因為她喉嚨中腥而甜。
碧荷正一面哭著,一面拿毛巾拭著她的嘴角……。
“姐姐,姐姐!”碧荷在哭叫著。
“姐姐,姐姐!”
她努力的睜開眼睛,碧荷的臉像浸在水霧裡的影子,由于驚懼,那張小臉蒼白而緊張。
要安慰妹妹,她想,要告訴她別害怕……但張開嘴來,她吐不出聲音,擡起手,她想撫摸妹妹的頭發,可是,手指才動了動,就又無力的垂了下去。
碧荷的眼睛張大了,她驚喜的喊:
“姐姐醒了,爸爸!姐姐活了!”
“活了?”她聽到母親的聲音:“她根本就是裝死!從頭到尾就在裝死!”她微微轉頭,于是,她看到室內亮著燈光,天都黑了,是開燈的時間了,那麼,自己起碼已經昏迷了好幾小時。
她再轉頭,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
碧荷淚痕狼藉的小臉上綻開了笑容,她眼睛發光的撲向了姐姐:
“姐姐,”她用小手緊抓住碧菡的手指,似乎怕她會逃走。
“姐姐,你好一點了嗎?”她想微笑,但是她笑不成,腹內一陣新的攪痛抽搐了她,她痛苦的張開嘴,血液從她嘴中湧出來。
碧荷的笑容僵了,恐懼使她的小手冰冷。
“姐姐!姐姐!”她發狂般的喊著。
“你不要死!姐姐,你不要死!”是的,我不要死,碧荷,我不要死!她想著,卻苦于無法說話,我太年輕,我的生命還沒有開始,我不能死,我不要死……昏暈重新抓住了她,她再度失去了知覺。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再一次醒過來,朦朧中,她聽到父親的聲音在說:“這樣不行,我們要把她送醫院。
”
“送醫院?”母親叫著。
“我們有錢送她去醫院嗎?家裡連買菜的錢都沒有呢!”“可是……”父親的聲音又疲倦又乏力。
“這樣子,她會死掉。
”“她裝死!”母親還在喊:“裝死!裝死,裝死……”
她又失去了知覺。
就這樣,她昏一陣,醒一陣,又昏一陣,又醒一陣……時間也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久,幾分鐘,幾小時,還是幾天?她隻感到生命力正一點一滴的從她體內消失,像剝繭抽絲般,緩慢的抽掉,一絲絲,一縷縷的抽掉……她越來越衰弱,越來越無法集中思想。
然後,她又聽到碧荷在哭泣,一面哭,一面在搖撼著她。
“姐姐,你活過來!姐姐,你活過來!姐姐,我要你活過來……”可憐的小碧荷!她迷糊的想,可憐的小碧荷!
“姐姐,”碧荷邊哭邊說:“你說過的,你說你要照顧我的,姐姐,你說過的,你說生命是什麼什麼好美麗的,你說過的,姐姐……”是的,我說過的:生命是美麗的,生命是充滿了愛與希望的,生命是喜悅的……我說過的,是的,我說過的!碧菡心中像掠過了一道強光,陡然間,那求生的欲望強烈的抓住了她: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她猛的驚醒了過來,思想飛快的在她腦子中馳過,她的生命線在什麼地方?她腦海裡掠過一個電話號碼,一個被她記得滾瓜爛熟的電話號碼!她張開眼睛,盯著碧荷,她努力的、掙紮的喊:
“碧荷!碧荷!”“姐姐?”碧荷驚喜的俯過身去。
“聽著,碧荷,”她喘息著:“去……去打一個電話,去……去找一個姓蕭的老師,蕭依雲,去!快去!那電話號碼是……”她念出了那個號碼,昏暈又開始了,痛楚又開始了,她喃喃的重複著那個號碼,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然後,她又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