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以後,也是“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了。
從此,葛府中失去了吟霜的影子。
雲鵬魂牽夢縈,實在無法忘懷吟霜。
朝朝暮暮,這片思念之情,絲毫不減。
走進吟霜住過的房子,他低呼吟霜。
看到吟霜穿過的衣物,他低呼吟霜。
撫弄吟霜彈過的琴,他低呼吟霜。
抱起吟霜留下的兒子,他更是呼喚著吟霜。
孩子長得非常漂亮,眉毛眼睛,都酷似吟霜。
他常抱著孩子,低低的說: “你的母親呢?孩子?你的母親呢?” 這種忘形的懷念,這種刻骨的相思,使他憂思忡忡,而形容憔悴。
弄玉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隻得對雲鵬說: “雲鵬,你這樣想念吟霜,不怕我吃醋嗎?” 雲鵬攬過弄玉,注視著她,溫柔的說: “弄玉,你不會吃吟霜的醋,因為你和我一樣喜歡吟霜呢!”一句話說得弄玉心酸,她望著雲鵬,歎口氣說: “但願吟霜能了解你這番思念之苦,能回來再續姻緣。
不過,爺,你也得為了我和孩子們,保重你自己呵。
我看,從明天起,你多出去走走,各處去散散心,好嗎?” 為了免得弄玉懸心,他隻得應著。
但是,盡管名山勝水,或花園名勝,都無法排遣那份朝思暮想之苦。
就這樣,一年的時間過去了。
孩子已牙牙學語,而且能搖搖擺擺的走路了。
雲鵬看著孩子,想著吟霜,那懷念之情,仍然不減。
弄玉開始笑吟吟的對雲鵬提供意見:“雲鵬,天下佳人不少,與其天天想吟霜,不如再娶一個進來。
”“你別瞎操心了!”雲鵬皺著眉說。
弄玉不語,她知道他已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了。
她嘴裡不說,卻在暗中布置著什麼,雲鵬發現她在裝修吟霜那幾間臥室了,他懷疑的問: “你在弄些什麼?”“把這幾間屋子收拾好,給你再物色一個人。
”弄玉笑嘻嘻的說。
“你別動吟霜的房間,也別白費工夫,你即使弄了人來,我也不要!”雲鵬沒好氣的說。
“給你物色一個比吟霜更漂亮的,好嗎?”弄玉祈求的看著雲鵬:“你不要管,等我找了來給你看看,不好,你就不要,如何?一年了,你總是這樣愁眉苦臉的,要我們怎麼辦呢?” 雲鵬慨然長歎,撫摸著弄玉那窄窄的肩,和鬢邊的細發,他心中浮起了一股感動和歉然的情緒,再歎口氣,他低聲說: “弄玉,弄玉,你實在是個好太太!你別給我弄人,我一定從明天起振作起來,如何?” “這樣才好。
”弄玉笑著,眼裡盈著淚。
雲鵬開始強顏歡笑,也開始參加應酬宴會,去歌台舞榭,但,在心底,他還是想念著吟霜。
怕弄玉寒心,他不敢形于色,而弄玉呢?她已把吟霜的房間弄得煥然一新,雲鵬知道她要為他物色人選的念頭仍然未消,感于她那片好意,他也就無可奈何了。
于是,這天,雲鵬從外面回到家裡來,才一進門,就覺得家裡充滿了一股特殊的氣氛,老家人葛升笑得怪異,喜兒鬼鬼祟祟,丫頭們閃閃躲躲。
他奇怪的走進去,弄玉已笑著迎了出來,滿臉喜氣:“雲鵬,我總算給你物色到一個人了!” 原來如此!雲鵬有些不高興,皺著眉問: “在哪兒?”“我讓她待在吟霜的那間屋子裡呢,你去看看好嗎?” 怎麼可以讓她住吟霜的房間!雲鵬十分不樂,卻不好發作。
看到弄玉一片喜孜孜的樣子,他又不忍過拂其意,隻得走到那門口來。
才到門口,弄玉又止住了他。
“您別先進去,雲鵬。
這女孩也會唱曲子,你先聽她唱一曲,看看比吟霜如何?”雲鵬有些詫異,也有些不耐。
但是,屋裡已響起一陣叮叮咚咚的琴聲,好熟悉!接著,一個圓潤清脆的歌喉,就裊裊柔柔的唱了起來:
霎時間,他愣住了。
在一張椅子上,一個女子白衣白裳白飄帶,正抱琴而坐,笑盈盈的面對著他。
這不是吟霜,更是何人! “吟霜!”他沙嗄的喊,不信任的瞪視著她。
吟霜拋下了手裡的琴,對著雲鵬跪下了,含著淚,她低低的叫:“爺,我回來了。
而且,再也不走了!” 雲鵬恍然若夢,輕觸著吟霜的頭發面頰,她豐澤依舊,比臥病前還好看得多。
他喃喃的、不解的、困惑的說: “真是你嗎?吟霜?真是你嗎?你從那山林裡又回來了嗎?你不會再變為狐,一去不回嗎?” 弄玉從屋外跑進來,帶著笑,她也對雲鵬跪下了。
“雲鵬,請原諒我們。
”她說。
“怎麼?這是怎麼回事?”雲鵬更加糊塗了。
“我們欺騙了你,爺。
”吟霜說,含笑又含淚。
“我并不是白狐,從來就不是一隻白狐。
” “那麼……”雲鵬腦子裡亂成了一團。
“是這樣,爺。
”吟霜接口:“那時候我病得很重,自以為不保。
當年漢武帝之妃李夫人,病重而不願皇帝親睹,怕憔悴之狀,使皇帝不樂。
我當時也有同樣的想法,而且,爺愛護過深,我深怕讓爺目睹我的死亡,會過份傷心,所以,我和姐姐串通好,想出這個辦法來。
隻因為大家都傳說我是白狐,我就假托為狐,要歸諸山野。
事實上,姐姐把我擡往另一棟住宅,買了丫頭老媽子侍候著,同時延醫診治。
如果我死了,就讓姐姐把我私下埋了,你也永不會知道這謎底了。
如果我竟然好了,那時,我再回到你身邊來,把一切真相告訴你。
叨天之幸,經過一年的調養,我真的好了。
” “可是……可是……”雲鵬愣愣的說:“在那山野裡,我曾經目睹你蛻下的衣衫呢!” “那也是我們叫葛升去預先布置的,”弄玉說,笑容可掬:“我就知道你一定要親自去看的!”“原來葛升也是同謀。
” “同謀的多著呢,家人丫頭有一半都知道,”弄玉笑得更甜了。
“隻是瞞著你,當你在那兒朝思暮想的時候,吟霜就和我們隻隔著一條胡同呢!那葛升,他雖然參與其事,可是,他至今還懷疑吟霜是白狐呢!” “我看,關于我是白狐這件事,恐怕一輩子也弄不清楚了,那香綺還在供著我的長生牌位呢!”吟霜也笑著說。
雲鵬看看吟霜,又再看看弄玉,看看弄玉,又再看看吟霜,忽然間,他是真的清醒了,也相信了面前的事實,這才感到那份意外的驚喜之情,俯下身子,他一把擁住了面前的兩個夫人,大聲的說:“在這天地之間,還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嗎?還有比我的遭遇更神奇的嗎?”還有嗎?在這天地之間,多多少少的故事都發生過了,多少離奇的,曲折的,綺麗的,悲哀的……故事,數不勝數,說不勝說。
但是,還有比這故事更神奇的嗎? 一九七一年一月二十二日午後 于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