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巧蘭總覺得在他們身後,有個無形的鬼影在悄無聲息的跟蹤著他們,她加快了步子,半跑半跌半沖的跑著,元凱隻得緊追著她,那園子那樣大,假山、流水、荷塘、小亭、拱橋、曲欄……她都無暇細看,一心一意隻要跑出去。
有一陣,她以為她這一生都跑不出這個園子了,但她終于來到了那圍牆的缺口,兩人相繼跳出了圍牆,巧蘭剛剛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就猛的被一隻大手一把抓住了,巧蘭嚇得尖叫了一聲,定睛細看,卻原來是白家的家丁阿良,被派出來找他們的。
阿良跺著腳在喊: “小少爺!你瘋了,帶韓姑娘到這兒來,裡面有鬼的呢!也不怕惡鬼把你們給吃了!” “惡鬼!”元凱不服氣的喊:“你看到過惡鬼了?” “阿彌陀佛,我可沒看過,但是,跟你祖父的根生,說他聽過鬼哭呢!”“說不定是哪一房的丫頭哭,他就說是鬼哭,他老了,耳朵根本聽不清楚!”“哈!”阿良忍俊不禁。
“他現在老了,耳朵才不行的呀!跟你祖父的時候,他還是個書童呢!好了,好了,少爺,姑娘,你們快回去吧,讓我找了一個下午了!如果給老爺知道你們跑到寒松園來啊,小少爺,你就……” “你敢告訴老爺!”元凱喊。
“好,我不告訴老爺!你也答應不再到這兒來!” “不來就不來!”元凱看著巧蘭,悄悄的笑著。
“你回去也別說,這是我們的秘密。
” “不說!”巧蘭點點頭。
“勾小指頭!”兩個孩子鄭重的勾了小指頭。
但是,後來,這兩個孩子又來過一次。
他們仍然從那個缺口進去。
寒松園別來無恙,隻是草更深,樹更濃,蛛網更密,樓台傾圮得更厲害,門窗斑駁得更陳舊。
青苔荊棘,藤蔓葛條,到處都是。
他們沒有深入,因為荊棘刺人,小徑難辨。
坐在缺口下的一塊巨石上,他們隻是默默的望著這荒蕪的庭院。
“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你嚇得要死。
” “那時我太小。
”巧蘭說:“現在我不怕了。
” “為什麼?”她抿著嘴角兒一笑。
“你在,我不怕。
”她說。
“如果是我一個人,我還是會怕的。
”“別怕鬼,巧巧。
”他說,凝視著她。
“我不相信鬼會傷人,何況,我會保護你。
”他會保護她?以前,他也說過這個話,她不明白為什麼現在聽起來,和以前的滋味就不同了。
從兩年前起,她已經學會作詩,而他呢?早已才名四播了。
十三歲,尷尬的年齡,卻已了解詩經裡的“關關睢鳩”了。
他呢?她不知道。
悄悄的從睫毛下看他,劍眉朗目,英姿爽颯。
他會保護她?現在?將來?一輩子?她驀然間臉紅了。
“想什麼?”他問,心無城府的。
“想……哦,想……這個大園子。
”她囁嚅的說。
“為什麼會鬧鬼?”“聽說是……我曾祖的曾祖吧,有個姨太太,年紀輕,又漂亮,卻和那時寄居在寒松園的一個秀才有了暖昧,我曾祖的曾祖發現了,就逼令那姨太太跳了井,那口井,就在落月軒的後園裡,誰知那秀才卻也多情,知道那姨太太跳井後,就在落月軒的小書齋裡上了吊。
從此,那落月軒就開始鬧鬼,又是男鬼,又是女鬼的。
到了我曾祖的父親那一代,又因為我的曾曾祖母虐待一個姨太太,那姨太太也跳了那口井,從此鬼就鬧得更兇了。
我祖父的一個丫環,也不知為了什麼,在那落月軒的小亭子裡上了吊,他們說是鬼找替身,所以,我祖父就決心搬出來了。
自從搬進城之後,就再也沒出過事。
而這寒松園的鬼,就遠近出名了。
” 巧蘭聽得出神,她的思緒被那個最初跳井的姨太太所吸引了。
大家庭的老故事,周而複始,她聽慣了許多這一類的故事。
那對殉情的男女,他們死有未甘嗎?他們的魂魄至今仍飄蕩在這園子裡嗎?她低低的歎了口氣。
“怎的?”他問。
“沒什麼。
你相信那些鬼嗎?” “說實話,我不信。
我敢住在那落月軒裡,你信嗎?看那鬼會不會把我怎樣。
”“哦,不要,千萬不要!”她急急的說。
“知道你膽子大就行了,何必去冒險!”“你怕什麼?怕我死嗎?”元凱說,側過頭去望著她,眼光落在她那稚嫩而又纖柔的面龐上。
她又臉紅了,隨著她的臉紅,他猛然覺得心中怦然一動,如果說他開始了解了人生的男女之情,恐怕就在這一剎那之間。
也就在這一瞬間,他才驀然發現,面前這張自幼看熟了的面龐,竟有那樣一份嶄新的美麗與光彩,他的目光緊緊的盯著她,無法從她的面頰上離開了。
“不許胡說八道!”她低低的叱罵著。
“也不避諱,我不愛聽死字。
”“可是……你怕我死嗎?”他固執的問,逗弄著她。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逗弄她。
“好了,好了,怕,怕,怕!好了吧,別再說了,行不行?”她一連串的說,臉更紅了。
他笑了,有股莫名其妙的滿足。
“告訴你一件事,”他說:“我不死,我要永遠保護你!” 永遠!這是兩個奇異的字,表示的是一種無止境的永恒。
對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來說,能了解多少呢?但她是那樣容易臉紅呵!成長經常就是在這樣不知不覺中來臨的,誰也避免不了。
是的,誰也避免不了。
十六歲,她已出落得如花似玉,攬鏡自照,也懂得自己長得不俗。
他呢?十六歲就中了鄉試,成為秀才,隻等大比之年,赴省會去參加省試。
才子佳人,自古就有寫不完的佳話。
韓家與白家是世交,又是親戚,孩子們自幼不避嫌疑,如今雖已長成,卻仍然維持來往。
元凱和巧蘭不再勾小指頭,不再吵架,不再忽兒絕交,忽兒和好。
他們變得彬彬有禮,表面上,似乎客氣而疏遠了。
但是,私下裡,他常那樣長長久久的盯著她,她也常那樣嬌嬌怯怯的回視著他,無數柔情,千種心事,就在這彼此的凝視中表達了。
表達得夠多,表達得更深,表達得夠明白。
于是,一天,巧蘭的母親從巧蘭的首飾盒裡找到了一張小紙條,上面題的竟是:
” 不用盤問,那韓夫人也知道這是那白家才子的筆跡,私相授受,暗中傳情,這成何體統!而且,他是那樣驕傲和自負呵!叫來女兒,韓夫人義正辭嚴的把巧蘭狠狠的訓了一頓。
那巧蘭低俯著頭,含著淚,紅著臉,默然不語。
訓完了,韓夫人氣沖沖的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