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白夫人真的來了。
巧蘭一看到白夫人,就含淚跪了下來。
白夫人一把拉住,用帶淚的眸子,審視著面前這嬌弱溫柔的面龐,禁不住叫了一聲: “我那苦命的兒子呵!” 這一叫,巧蘭就熬不住,淚下如雨了,白夫人緊攬著巧蘭,也哭個不停。
好半天,兩人才收了淚,丫環捧上水來,兩人重新勻了臉,坐定了。
白夫人這才握住巧蘭的手,注視著她,懇懇切切的叫了聲:“巧蘭!”“伯母。
”巧蘭應著。
“我來看你,是要勸你一件事。
” “伯母?”巧蘭懷疑的擡起頭來。
“唉!”白夫人長長歎息。
“看你如花似玉,這樣標緻,這樣可愛,我那苦命的兒子怎麼這麼沒有福氣!”說著,白夫人又垂下淚來了,一陣唏噓之後,才又說:“巧蘭,你年紀還小,好在隻訂了親,沒有過門。
你別太死心眼,還是另訂一頭親事吧!咱們是世交,我決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給元凱守望門寡,白耽誤了你的大好青春。
你知道,沒過門的媳婦也不能算是失節,孩子呀,你聽了我的話吧!” 巧蘭一唬的跳了起來,白著臉說: “伯母!您這是什麼意思?我韓巧蘭雖然淺陋,也曾讀書認字,知道貞節的大道理,既已訂親,此身就屬白家了,白郎早逝,是我薄命,除認命以外,夫複何言?伯母,難道您因為元凱去世,就不認我這個媳婦了?” “哎喲,巧蘭,你這是說的什麼話?”白夫人忍不住又哭了。
“能有你這樣的媳婦,是我前生的造化,誰教我那兒子不爭氣呵!”“這是命定,伯母,您也不必勸我了,我的心念已決。
隻因為父母在堂,我不能追隨元凱于地下。
如果逼我改嫁,我就唯有一死!”“巧蘭,巧蘭,你怎麼這樣認死扣呢!” “別說在貞節和大義上,我不能改嫁,”巧蘭回轉頭去,望著窗外說:“就在私人感情上,我也不能背叛元凱,不瞞您說,伯母,元凱和我是一塊兒長大的呢!” “但是……但是……他已經不在了呀!” “他在!”巧蘭的眼眶濕潤,語氣堅決。
“在我的心裡,也在我的記憶裡!”白夫人愕然久之,然後,她看出巧蘭志不可奪,情不可移,敬佩和愛惜之心,就不禁油然而起。
站起身來,她離開了巧蘭的房間,和韓夫人密談良久,都知道改嫁之事,隻能緩圖。
白夫人最後說:“女孩兒家,說是說要守,真過了一年半載,傷心的情緒淡了,也就會改變意志了,你也別急,一切慢慢來吧!唉,真是個難得的孩子!”一年半載!談何容易,時光在痛苦與思念中緩緩的流逝了。
巧蘭滿了十八歲,更是亭亭玉立,嬌美動人。
韓夫人眼看女兒已經完全長成,卻終日獨守空闈,就心如刀絞。
于是,改嫁之議又起,整日整月,韓老爺夫婦,不斷在巧蘭耳邊絮叨著,勸解著,說服著。
這樣日以繼日,夜以繼夜的說服和勸解,終于逼得巧蘭作了一個最後的決定,這天,她堅決的對父母說:“我看,我一日不嫁,你們就一日不會死心!” “巧蘭,體諒體諒作父母的心吧!”韓夫人說。
“那麼,把我嫁了吧!” “什麼?你同意了?”韓夫人驚喜交集的喊。
“隻同意‘嫁’,而不同意‘改嫁’!” “這是什麼意思?”“想我是白家的人,守寡也沒有在娘家守的,所以,把我嫁過去吧,讓我在白家安安心心的守吧!古來捧著靈牌成親的,我并不是第一個!”“巧蘭!”母親驚呼。
“你瘋了嗎?” “沒有瘋。
我很冷靜,也很堅決,既是白家人,就該嫁到白家去!爹爹,您去告訴白家吧,選個日子,把我嫁過去,我要捧著白元凱的靈牌成親!” “巧蘭,巧蘭,你考慮考慮吧!”韓夫人喊著說。
“不!我不用再考慮了,我已經下定了決心!” 韓老爺一直沉吟不語,這時,他忽然站起身來,深思的說:“好吧!你既然如此堅決,我就成全了你,把你嫁到白家去!”“老爺,”韓夫人焦灼的叫:“你也跟著她發昏嗎?難道你就不顧全女兒的幸福。
”“她的幸福握在她自己手裡,”韓老爺深沉的說:“誰知道怎樣是幸福?怎樣是不幸呢?我們就依了她吧!” 于是,這年臘月裡,巧蘭捧著白元凱的靈牌,行了婚禮,嫁進了白家。
夜深了。
陪嫁的丫頭繡錦和紫煙都在隔壁的小偏房裡睡了,巧蘭仍遲遲不能成眠。
供桌上的喜燭已燒掉了一半,燭光在窗隙吹進來的冷風下搖晃。
喜燭後面,是白元凱的靈牌,牆上,挂著元凱的畫像,那像畫得并不十分好,在燭光下看來尤其虛幻。
巧蘭住的這組房子是“微雨軒”,單獨的六間房子,連丫環仆婦帶巧蘭一共隻住著五個人,屋子大,人少,一切顯得空蕩蕩的。
窗外是竹林,風從竹梢中篩過,簌簌然,切切然,如怨,如訴。
這不像洞房花燭夜,沒有喜氣,沒有賀客,甚至沒有新郎。
風在哭,燭在哭,巧蘭倚枕而坐,禁不住深深歎息,低低自語的說:“凱凱,凱凱!你泉下有知,必當助我!助我度過以後那些漫長的歲月!凱凱,凱凱,是你說過,要永遠保護我,你何忍心,棄我而去?”像是在回答巧蘭的問句,她忽然聽到窗外有一聲綿邈的歎息,低沉而悠長。
巧蘭驚跳了起來,背脊上陡的冒起一股冷氣,驟然間,她想起了這是一個鬧鬼的園子,窗外的聲音,是人耶?鬼耶?她坐正了身子,為了壯膽,她大聲的問: “窗外是誰?”沒有回答,窗外已寂無聲響。
丫頭繡錦被巧蘭驚醒了,從偏房裡跑了過來,揉著惺忪的睡眼問: “小姐,什麼事?”“哦,沒……沒什麼,”巧蘭說,窗外風聲嗚嗚,竹葉響動,剛剛必然是風聲,隻因為這是鬧鬼的房子,人容易發生錯覺而已。
別嚇壞了丫環,她振作了一下,說:“你去睡吧!” 丫頭走了。
巧蘭倒在枕上,夜真的深了,該睡了。
明晨還要早起,去拜見翁姑,她畢竟是個新婦呵!再深深歎息,把頭倚在枕上,那枕頭上簇新的錦緞熨貼著她的面頰,如此良夜,如何成眠?她輾轉又輾轉,翻騰又翻騰,歎息又歎息……想起以往,揣摩過多少次新婚的景況,幻想過多少次洞房的柔情,誰料竟是如此!她想著想著,不知不覺的,有些昏昏欲睡了。
不知怎的,她驟然驚醒了,不知被什麼所驚醒,也不知為什麼會驚醒,張開眼睛,桌上的燭火已燒完了。
而窗外,月光染白了窗紙,在那窗紙上,卻赫然有個像剪紙般的人影貼在那兒!她猛然坐起,那黑影搖晃了一下,倏然不見。
她已驚出一身冷汗,定睛細瞧,窗紙上有樹影,有花影,有竹影,何嘗有什麼人影呢?隻是心神不甯,眼花繚亂而已。
她重新倒回枕上,卻再也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