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嗎?當初如果不是因為她的男朋友那麼多,他們不會鬧別扭,如果不鬧別扭,她不會負氣往鄉下跑,那麼,他們很可能設法同時跑出來,但她走了,他隻好一個人潛離上海。
人生,就是這麼偶然,許多小得不能再小的因素,卻支配著人類整個的命運。
“我唱一個‘拉大鋸’好不好?”小珍珍問。
“哦,好的。
”那時候,自己是多麼年輕氣盛,全天下隻有一個李夢真!女人裡也隻有一個沈可恬!沈可恬,這名字一經在他腦海裡出現,就變成一股狂瀾,把他整個淹沒了!奇怪,在這墮落的許多年裡,他有過好幾個女人,也玩過舞女,嫖過妓女,但,沈可恬卻依然座守在他整個心中。
人,就是這樣難以解釋的動物。
小珍珍望著默默出神的李夢真,張開小嘴,熱心的唱了起來,這是支滑稽的兒歌:
他等小珍珍唱完,就急切的抓住了她的手臂,緊緊的望著她那美麗的小臉,問: “誰教你唱這支歌的?”“我媽媽。
”小珍珍詫異的看著李夢真,不了解這個大男人何以如此激動。
“你媽媽姓——”他停住了,不!這太不可能!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這樣巧合的事!于是,他改問:“你有哥哥姐姐嗎?” 小珍珍搖搖頭。
“弟弟妹妹?”“有一個弟弟,隻有這麼大。
”小珍珍用手比了一下說。
“你爸爸叫什麼名字。
” “叫——”小珍珍扭了一下身子,“叫陸……”她說了個名字,但極不清楚。
然後,她不耐煩了,希望受到贊美的望著他,說:“李叔叔,我唱得好不好?” “好,好極了!”李夢真說,終于壓不住心中的疑問:“小珍珍,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紅圍牆的門開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珍珍,小珍珍,快回來!” 小哈巴狗跳了起來,狂叫著向那個女人跑去,小珍珍高興的說:“我媽媽叫我了!”然後,她熱情的抓住李夢真的手說:“你到我家去玩好嗎?我要媽媽讓我跟你到你家去玩!” 李夢真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那個女人的影子,不,這并不像沈可恬,沈可恬似乎比她苗條些,修長些。
但,她站得太遠了,他無法看得很清楚,那隻是個女人的輪廓而已,十幾年,女人的變化是大的,或者她竟是沈可恬,那麼,十幾年思念著尋找著的人就在眼前了!會嗎?不,這太不可能了! “李叔叔,來嘛,來嘛!我爸爸也在家,我爸爸最喜歡客人了!”小珍珍拉著他,搖著他的手說。
“小珍珍!”那個女人又在叫了,“你在幹什麼?快來!爸爸要帶你到兒童樂園去呢!” “哦哈,”小珍珍高興的大叫了,“李叔叔,你去不去?” “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來嘛,媽媽叫沈可恬,我會寫,媽媽的名字最容易寫。
我的名字不好寫,真真,媽媽說是紀念一個人的!” “沈可恬!”李夢真跳了起來,沈可恬!真是沈可恬!小珍珍下面在說些什麼?“你的名字怎麼寫?”他問,心髒在猛跳著。
“真真,真假的真嘛!” “小真真!你到底來不來?”那女人不耐煩的說,向著這邊走了過來。
“媽媽!你快來呀!我認識一個李叔叔!” 李夢真望著那走過來的女人,緊張得手心出汗,沈可恬,他終于找到她了!沈可恬,沈可恬,沈可恬!猛然,他擺脫了小真真的手,局促的說:“再見,小真真,我要走了!”他再看了一眼沈可恬,她已快走到他面前了,圓圓的臉,似乎比以前胖了。
他不敢細看,摔開小真真,他大踏步的,像逃難似的跑走了。
“哦,李叔叔,不要走嘛!哦,媽媽,他走了!” “他是誰?”沈可恬望著那蹌踉跑開的,襤褸的背影問。
“是李叔叔,他和我玩了好久,媽媽,他為什麼要走?” “我不知道,”沈可恬搖搖頭,“或者他想起了什麼事。
快回去吧,爸爸要帶你去玩呢!” 李夢真搖搖擺擺的沖出了一大段路,才緩下步子來。
沈可恬!他從不相信巧合,但這事卻發生了,發生在他剛出獄的一天。
她嫁人了,是的,女人總是要嫁人的。
無論如何,她沒有忘記自己,她給孩子取名叫小真真,小真真,這應該是他的孩子呀!望了望滿身破爛的自己,他苦笑著搖搖頭: “原該一出獄就去喝它幾杯的!”他想。
蹌踉的在陽光曝曬的大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