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光閃爍:“她能吃水果汁嗎?”“她能吃任何東西,隻要她吃了不吐出來!”
喬書培飛快的把食物盤放在關若飛手上,飛快的說了句:
“你幫我拿一拿,我馬上就來。
”
他飛快的轉過身子,飛快的奔向樓梯,飛快的消失了身影。
關若飛和殷振揚面面相覷,殷振揚喃喃的說了句:
“糟糕!我看這個人也要送精神病院!”
喬書培回來了,手裡握著杯水果汁,黃黃的,像蜂蜜般的顏色,他把那杯水果汁放在餐盤中,把手裡的幾張縐縐的信箋豎在杯子上,他細心的布置那餐盤,好像他要畫“靜物”畫似的。
關若飛和殷振揚再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終于,他戰戰兢兢的捧著那餐盤,走進了病房。
關若飛和殷振揚情不自禁的跟在他後面。
他徑直走向病床。
采芹正闔目而臥,蒼白瘦削得幾無人形。
聽到腳步聲,她連眼皮都沒動一動。
“采芹!”他低啞的說:“我給你送東西來吃了!”
她如遭雷擊,整個人都驚跳了起來,迅速的,她睜開了眼睛,死瞪著他,震顫著說:
“他們還是把你找來了!我說過不要見你,我說過!”
“不是他們把我找來的,”他鎮靜而低沉的說,喉嚨發緊,眼眶發熱,聲音卻堅定而清晰。
“是我自己找來的。
我一個晚上跑了好多地方,我先去喜鵲窩,他們說你四天沒上班,我再去綠珊瑚,他們說你也四天沒來,叫我去‘夢湖’咖啡廳試試,我又去了夢湖,又沒找到,我再折回到喜鵲窩,有個小弟才告訴我,你那天晚上暈倒了,他曾經幫關若飛叫計程車送你到中華開放醫院來,于是,我就趕到醫院裡來了!”
她死死的瞪著他,似乎在竭力和自我掙紮,然後,她就蹙緊眉頭,用力閉上了眼睛。
“你還找我幹什麼?”她的聲音裡夾雜著深切的痛楚。
“我已經不是你的了。
我也不想再見到你!”
他在床前的椅子裡坐了下來,手裡還端著那個托盤。
“我在醫院門口買到一杯甘蔗汁。
”他低聲說。
聲音好柔好細好深沉。
“你知道甘蔗汁漲價了嗎?要六塊錢一杯了。
我找了半天,隻找到三塊錢,我說——我買半杯吧!他居然給了我一滿杯……”他的聲音哽住了。
“你瞧,這還是一個有人情味的世界,是不是?”采芹不由自主的睜開了眼睛,淚水瘋狂的從眼角流下去,濡濕了她的頭發,她吸著鼻子,掙紮著說:
“你……不要這樣子,你……把我弄哭。
”
“對不起,”他也吸著鼻子。
“你是要先和我共飲一杯甘蔗汁?還是先看一封信?”“一封信?”她愕然的問:“什麼信?”
他把信箋豎在她眼前,讓她去念那上面的字跡,她努力張大眼睛,集中視線,吃力的去看那文字,隻看了兩段,她已經喘不過氣來了:“不行,我看不清楚,你念給我聽!”
“好。
”他把托盤放在桌上,拿起那封信,他開始低聲的、仔細的、清晰的念著那封信,她一動也不動的躺著,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
他終于把那封信念完了,包括那段“又及”:“采芹和我談到那張畫像裡的彩霞,她曾說,那是黃昏後的彩霞,因為黃昏後就是黑夜。
請代我轉告她,黃昏的彩霞和清晨的彩霞都是一樣的。
反正,那是你們的‘彩霞’。
對一對真心相愛、終身相守的情侶來說,不但要共有‘朝朝’,而且要共有‘暮暮’!”他放下信箋,注視著采芹。
采芹那含淚的眸子,閃亮得像天際的星辰,她整個面龐,都綻放著無比美麗的光彩。
她嘴裡喃喃的背誦著:“對一對真心相愛、終身相守的情侶來說,不但要共有‘朝朝’,而且要共有‘暮暮’!”她大大的喘了口氣,望著書培,喜悅而崇拜的叫著:“噢,書培,他是個多麼偉大,多麼偉大的父親啊!”書培含淚凝視她。
“我隻有一點點懷疑……”
“懷疑什麼?”“他會不會嫌你這個兒媳婦太瘦了!”
“噢!”她叫,熱烈的握住他的手。
“給我那杯甘蔗汁!我又餓又渴!我要好起來,我要馬上好起來!”
他捧住那杯甘蔗汁,扶起她的身子,望著她如獲甘霖般,一口氣喝了下去。
她沒有嘔吐,她一點也沒有嘔吐。
他的眼睛濕漉漉的,憐惜的、專注的、深切的停在她的臉上。
關若飛悄悄的拉了拉殷振揚的衣袖,這間房間裡,再也不需要他們兩個人了。
不受注意的,輕輕的,他們退出了房間,帶上了房門。
采芹和書培沒有注意任何人的來往和離去,他們隻是那樣深深的含淚相視,兩人的眼光緊緊的交織著,彼此注視著彼此,彼此研究著彼此,彼此吞噬著彼此,彼此包容著彼此……一任時間靜靜的流逝。
窗外,黑夜正慢慢隱去,彩霞飛滿了整個天空。
—全書完—
一九七八年四月十七日黃昏初稿完稿
一九七八年五月十一日黃昏初度修正
一九七八年八月七日再度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