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我擡起頭來,打開琴蓋,胡亂的按了幾個琴鍵,單調的“叮咚”聲聽起來那麼落寞、無奈和凄涼。
我又想哭了。
有人敲門,這麼晚了,是誰?我到大門口去開了門,出我意料之外,竟然是何書桓!他剛走怎麼又來了?我既驚且喜。
“書桓,你回來了,你到底又回來了!”我想著,他卻一語不發,我把門開大,讓他走進來。
當他走上了榻榻米,我才發現他面如死灰,神情慘沮。
他坐在我給他的椅子裡,用手支住頭,默然不語。
我坐在他對面,心慌意亂的望著他。
終于,他擡起頭來,臉上眼淚縱橫,我喊: “書桓!”“依萍,”他蹙眉凝視著我說:“你知道如萍自殺之前是到哪裡去的?”我搖搖頭。
“她到我家去找我,我正好到這兒來了。
她留下一封信走了,回去大概就立刻自殺了。
” “一封信?”我問。
“是的。
”何書桓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已揉縐了的信封。
抽出裡面的信紙遞給我,我接了過來。
何書桓站起身,走到窗前,把前額抵著窗檻,注視著外面的夜色。
我打開了信紙看下去:
現在正是深夜,窗外的月光很好,你還記得不久前,我們漫步在新生南路上賞月嗎?那天晚上,你曾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你……可是,現在,書桓,你在哪裡?你心裡還有我一絲絲,一點點的位置嗎? 我不怪你,我也不恨你,和依萍相比,我是太渺小,太平凡了!你一定會選上她的!隻是,當你第一次從我身邊轉向她,我認了命,因為我明白她樣樣比我強!但,在我已經對你死了心,而將要從這次打擊裡恢複的時候,你又來找我了!你知道我是多麼的驚喜交集!我以為我每天深夜的祈禱終于得到了上帝的憐憫,我感恩,我狂喜。
書桓,我愛你,我可以為你發狂,如果你要我吻你的腳,我一定會仆伏在你的腳下去做的!書桓,你不知道我愛你有多麼厲害,當你說要和我訂婚的時候,我差點要高興得昏倒,我背著你咬手指,為著想證明我不是在做夢……然後,依萍來了,用不著對你說任何一句話,你的心又從我這邊飛走了,你再度離我而去,連一絲絲的留戀都沒有,我還來不及從得到你的狂喜中蘇醒,就被糊裡糊塗的打回到失去你的地獄裡了! 真的,書桓,我不是怪你,我也不是恨你,我隻是不甘心,你為什麼要玩弄我?欺騙我?你既然愛了依萍,為什麼又回過頭來哄我,你那麼好,那麼偉大,你明知道我是弱小而無用的,你為什麼要拿我去尋開心? 你使我失去了媽媽的愛,她認為我放走了你是莫大恥辱。
她卷款出走了,對我一點也不管了!老天哪!老天!短短的數日之內,我失去了你,又失去了母親,做人還有什麼意思呢? 我從不敢想和依萍奪愛,真的,我喜歡依萍,她堅強勇敢,爸爸要用鞭子打她,她都可以面不改色,她太強了!我決不敢奪她的愛!可是,你為什麼要回到我身邊來讓我狂喜一次呢?為什麼? 我不恨你,書桓,我隻是不甘心,不甘心!媽媽走了,你也走了,我在這世界上已一無所有了!書桓,我是多怯弱呀!我真願意我能有依萍百分之一的勇敢,那麼,你或者也會多愛我一點點,是嗎? 書桓,我還是不甘心!你該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哄我?隻要你告訴我原因,我就不怪你!隻要你告訴我原因! 月亮沒有了,外面好黑呀!我不寫了,書桓,但願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祝 幸福 如萍×月×日深夜” 我看完了信,擡起頭來,何書桓仍然凝視著窗外,雙手插在口袋裡。
我走過去,把信紙交還給他。
他沒有回頭,隻收起信紙說:“依萍,你的報複,加上我的報複,我們把如萍送入了絕境,我們兩個!依萍,你有什麼感想?” 我扶著窗子的欄杆,說不出話來。
“依萍,我們是天底下最自私的兩個人!” “書桓——”我勉強的叫。
“依萍,看看窗外。
”何書桓說,他的聲音低而嚴肅,有股不容人抗拒的力量,眼睛直視著外面說:“我覺得,如萍正在那窗子外面看著我們!她血污的臉正對著我們!你看到了嗎?”我望著窗子,除了街燈和別人家的房頂外,什麼都沒看見。
但,何書桓的話使我毛骨悚然。
“她在那兒,”何書桓靜靜的說:“她將永遠看著我們!” 他緊緊的盯著窗外,于是,我也覺得窗外那黑暗的夜色裡,到處都飄浮著如萍那對哀傷無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