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以後,我們就根本沒有作家了。
”他沉吟了一下,又說:“這樣說或者很不公平,但,并不是出過書、寫了字就能算作家,我們現在的一些作家,寫些不易取信的故事,無病呻吟一番,不是愛得要命,就是恨得要死,這種東西,怎能藏諸名山,流傳百世呢?”
“那麼,”詩堯盯著他:“你心目裡不朽的作品是怎樣的?沒有愛與恨的嗎?你不認為愛與恨是人類的本能嗎?”
“我完全承認愛與恨是人類的本能,”盧友文鄭重的說:“我反對的是無病呻吟,不值得愛而愛,不值得恨而恨,為制造故事而制造高潮,男主角撞車,女主角跳樓……”他搖頭歎息。
“太落伍了,太陳舊了。
不朽的文學作品并非要寫一個偉大的時代,最起碼要描寫一些活生生的人。
舉例說,一些小人物,一些像小醜般的小人物,他們的存在不受注意,他們的喜樂悲歡卻更加動人,莫泊桑的短篇小說常取材于此,卓別林的喜劇可以讓人掉淚……這,就是我所謂的深度。
”
詩堯深深的望著盧友文,拚命的抽著香煙,他臉上的表情是複雜的,有懷疑,有驚訝,有困惑,還有更多的折服!要收服我那個哥哥是不容易的,但是,我看出,他對盧友文是相當服氣了。
豈止是詩堯,我和雨農也聽得呆呆的,小雙呢?她更是滿面驚佩,用手托著下巴,她一瞬也不瞬的看著盧友文的臉。
在這一剎那間,我明白雨農為何對盧友文佩服得五體投地了,他确實是個有內涵的青年,絕非時下一些花花公子可比。
他的眼光鎮定的掃了滿屋子一眼,端起茶杯,他喝了一口茶,那茶杯裡的水已快幹了。
小雙慌忙跳起身來,拿過熱水瓶,她注滿了盧友文的杯子,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雙對客人如此殷勤。
盧友文擡頭看了她一眼,輕聲說了句謝謝,他臉上依然是嚴肅的表情,他還沒有從他自己那篇談話中回複過來。
“在台灣,我們所謂的作家太多了,”他放下茶杯,繼續說:“可惜的,是仍然逃不開郎才女貌那一套。
于是,你會發現大部份的作品是癡人說夢,與現實生活完全脫節,毫無取信的能力。
近代作家中,隻有張愛玲的作品比較成熟,但是也不夠深刻。
我不學文學,倒也罷了,既然學了文學,又有這份狂熱,我發誓要寫一點像樣的東西出來,寫一點真正能代表中國的文學作品出來,不要讓外國人,認為中國隻有一部紅樓夢和一部金瓶梅!”
“盧友文,”雨農深吸一口氣,欽佩的說:“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以你的才華,以你對文學的修養,你絕對可以寫出一些轟轟烈烈的作品來。
我就不服氣,為什麼小日本都可以拿諾貝爾文學獎,而我們中國,居然沒有人問鼎!”“這是我們的悲哀,”盧友文說:“難道我們就出不了一個川端康成?我不信!真不信!事在人為,隻怕不做。
你們不要笑我不知天高地厚,我要說一句自不量力的話,諾貝爾文學獎,又有什麼了不起?隻要下定決心,好好努力做一番,那怕它不手到擒來!”盧友文這幾句話,說得真豪放,真漂亮,真灑脫!再加上他那放著光采的眼睛,神采飛揚的臉龐,他一下子就收服了我們每一個人,使我們全體振奮了起來,我可不知道諾貝爾文學獎是什麼樣子,但是,我好像已經看到那座諾貝爾文學獎,金光燦爛的放在我們屋子裡,那獎牌下面,鐫著閃爍的金字:“一九七×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中國的盧友文。
”
小雙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兩步,坐到盧友文對面的椅子裡,她直視著他,熱烈的說:
“為什麼你要說‘不自量力’這四個字呢?既然是‘事在人為’,還有什麼‘不自量力’?但是,盧友文,你說你要不工作,專心從事寫作,那麼,生活怎麼辦呢?即使是茅屋一間,也要有這一間呀,何況,你還要吃呀喝呀,買稿紙買鋼筆呀!”盧友文凝視著小雙。
“你過過苦日子嗎?小雙?”他問。
“我……我想,”小雙囁嚅的說:“在到朱家之前,我一直過得很苦。
”“那麼,你該知道,人類的基本欲望,是很簡單的,別想吃山珍海味,別想穿綾羅綢緞,一百元就可租一間小閣樓。
人,必須吃得苦中苦,方能成為人上人!何況,我自幼與貧窮為伍,早已煉成金剛不壞之身了!小雙,別為我的生活擔心,我會熬過去的,隻要我有作品寫出來,生活上苦一點又算什麼,精神上快樂就夠了!你看,我像一個多愁善感,或者很憂郁的人嗎?”小雙眩惑的注視著他。
“不,你看來開朗而快樂。
”
“你知道是什麼力量在支持我?”
小雙搖搖頭。
“信心!”盧友文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