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的熱情。
“所有的藝術家都靠靈感,你看過《珍妮的畫像》那個電影嗎?珍妮不是鬼魂,隻是那畫家的靈感。
沒靈感的畫就沒有生命,藝術和你的建築圖不同,你隻要有圓規和尺就畫得出來,我卻必須等待靈感。
”
“那麼,你什麼時候能确知靈感來了呢?”淩風問。
“當我……當我……”餘亞南有些結舌:“當我能夠順利畫好一張畫的時候。
”“事實上,你隨時可以順利的畫好一張畫,”淩風有些咄咄逼人:“隻要你不在一開始幾筆之後就丟掉畫筆,靈感不在虛浮的空中,它在你的手上,你應該相信你的手,相信你自己。
”“我非常相信我自己,”餘亞南惱怒的說:“我知道我會成功,我有一天會成為舉世聞名的大畫家,像雷諾爾、梵谷一樣名垂不朽。
我也相信我的手,我在色彩的運用和技巧表現上,台灣目前的一般畫家都趕不上我!”
“那麼,你的困難隻是靈感不來?”淩風緊逼著問。
“我不是上帝,當然無法支配靈感。
”餘亞南懊惱的說。
“亞南,”淩風仰了一下頭,一臉的堅毅和果斷:“讓你做你自己的上帝吧!人生耗費在等待上的時間太多了,你隻能一生都坐在山裡面等靈感!”
“你能不管我的事麼?”餘亞南顯然被觸怒了,他那易于感受的臉漲得通紅。
“你以為我畫不好畫是因為……”
“你太容易放棄!”淩風立即接了口:“就像你自己說的,你太會找藉口,靈感就是你最大的一項藉口。
假如不是因為你沒有恒心,那麼,你畫不好畫就因為你根本沒有才氣!”
“淩風!”亞南喊,他的眼珠轉動著,鼻孔翕張,然後,他頹然的坐在草地上,用手捧住頭,喃喃的說:“我有才氣,我相信我自己!”“那麼,”淩風的語氣柔和了:“畫吧,亞南,你有才氣,又有信心,還等什麼靈感呢?”
餘亞南的手放了下來,深思的看著淩風。
然後,他站起身子,蹣跚的走到畫架旁邊,低聲的說:“你的話也對,我沒有時間再等了!”撕掉了畫架上的畫,他重新釘上一張白紙。
他零亂的黑發垂在額前,夢似的眼珠盯在畫紙上。
忽然間,他拿起一支畫筆,蘸上一筆鮮紅的色彩,在畫紙上大塗特塗,我張大眼睛看過去,那不是畫,卻是一連串鬥大的字:“我和我過去的靈魂告別了,我把它丟在後面,如同一具空殼。
生命是一組死亡與再生的延續!”
我記得這幾個字,這是羅曼羅蘭在《約翰·克利斯朵夫》末卷序中的幾句。
他丟下了筆,轉過頭來,望著我們微微的一笑,他笑得那樣單純,像個嬰孩的笑容,然後,他說:
“這幾句話是我的座右銘,我不再等待了,以前的我就算是死掉了,我要從頭做起。
”
他把那張寫著字的紙釘在樹上,瞻望片刻,就回轉身子,重新釘好畫紙,準備再開始一張新的畫。
淩風拉拉我的衣服,說:“我們走吧,別打擾他!”
我們走開了,沒有和他說再見,他正全神貫注在他那張新開始的畫裡,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們。
走了好長一段之後,我說:“你對他不是太殘忍了麼?”
“三年以前,”淩風靜靜的說:“餘亞南拎著一個小旅行包,背著一個畫架,到了這兒。
他去拜訪韋校長,請求他給他一個職位,他說城市裡的車輪輾碎了他的靈感,他要到山裡來尋獲它。
韋校長立刻就欣賞了他,讓他在學校裡當圖畫教員。
于是,從那天起,他就天天畫畫,天天找靈感,到今天為止,他還沒有完成過一張畫。
”
我張大眼睛,注視著淩風,新奇的發現他個性中一些嶄新的東西,他是多麼堅強和果決!
“你給他打了一針強心針,他以後會好了。
”我說。
“是麼?”他聳聳肩。
“他那兩句座右銘我已經看他寫過一百次了。
”我們繼續向前走,穿過了樹林和曠野,來到竹林的入口處。
我說:“淩風,你將來預備做什麼?”
他望著我,站住了,靠在一棵竹子上面。
他的臉上沒有笑容,帶著股認真的神情,他說:
“我學的是土木,我願意學以緻用,人生不能太好高騖遠,也不能太沒志氣,隻要能在你本分工作上做得負責任就行了。
”“你不想出名?”“名?”他想了想。
“出名的人十個有九個名不副實,如果真正名不虛傳的名人,一定是很不凡的人,”拉住我的手,他深刻的說:“世界上還是平凡的人比不凡的人多,最悲哀的事,就是一個平凡的人,總要夢想做一個不凡的人。
詠薇,我有自知之明,我并不是一個不平凡的材料。
”
我注視著他,從沒有一個時候,這樣為他所撼動,他不再是那個隻知嬉笑的淩風,不再是被我認為膚淺的淩風,他的蘊藏如此豐富,你不深入他的領域,你就無法了解他。
我不禁望著他出神了。
直到他對我笑笑,問:
“看什麼?”“你。
”我呆呆的說。
“我怎麼?”“不像我所認得的你。
”
他笑了,拉住我的手。
“走吧,我們進去吧,慢慢來,詠薇,你會認清我的。
”
我們拉著手走進了幽篁小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