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台北吧!他終于對這山野的生活厭倦了。
”“不再回來了嗎?”我問,心中車輪一般的打起轉來,淩雲,淩雲怎麼辦呢?“大概不會再回來了,他已經辭去了教員的職位。
能夠在這裡待上三年,我已經覺得他很難得了。
”韋白說。
“回台北?”淩風微蹙著眉頭。
“他不是說台北的車輪輾碎了他的靈感嗎?”“這兒的山水也沒有為他帶來靈感,”韋白淡然一笑。
“他說他完全迷失了,找不著自己的方向。
事實上,他患上了這一代年輕人的病,最糟的是,這種病幾乎是不治的,除非你長大了,成熟了。
”“什麼病?”我問。
“流行病。
”韋白吐出了一個煙圈,穿過樹隙的陽光是無數的金色圓粒,在煙圈上下飛舞。
“苦悶啦,□徨啦,迷失啦,沒有方向啦……這些成為了口號,于是藝術、文學、音樂都要去表現這一代的苦悶,這一代的迷失和□徨。
為什麼苦悶?為什麼迷失?為什麼□徨?年輕人并不完全知道;往往是不知道為什麼要苦悶而苦悶,不知道為什麼要迷失而迷失。
在這種情況下,藝術也好,文學也好,表達的方式都成了問題。
最後,就隻有本人才看得懂,甚至于,有時連本人都看不懂。
”他望著我,對我微笑:“詠薇,你還要寫小說嗎?”
“要的。
”我說。
“維持不生病!”他誠懇的說。
“我一發燒就來找你,”我說:“你是個好醫生。
”
“我不行,”他搖搖頭:“我不能當醫生,我隻知病理,而不會——”“處方。
”淩風接口。
我們都微笑了,我又回到原來的題目上。
“餘亞南什麼時候走?”
“總是這一兩天吧,”韋白說:“這幾天他一直在整理他的畫稿。
”“到台北再去找尋他的珍妮?”我喃喃的自語了一句。
“你在說什麼?”淩風警覺的望著我。
“沒什麼。
”離開了韋白之後,我們都非常沉默,我在想著餘亞南和淩雲,難道這就是結局?餘亞南預備如何處置這段感情呢?毫不交代的一走了之嗎?這就是“忠于自己”的做法?就是“愛”的表現?淩雲知道他要走了嗎?以後,一往情深的淩雲又將如何處置自己?“詠薇,”淩風突然開了口,用一種古怪的神色望著我:“你很關心餘亞南的離去嗎?”
“是的——”“他對你很重要?”我望著他,大笑了起來:
“別傻吧,淩風!”邁開步子,我跑回了幽篁小築。
來不及去洗洗我被汗水所濕的面頰,也來不及用水潤潤我幹燥的喉嚨,我幾乎立即就到了淩雲的房間裡。
淩雲正在桌前描一張繡花樣子。
“淩雲,”我關上門,靠在門上。
“你知不知道餘亞南要走了?”“什麼?”她驚跳了起來,愣愣的望著我。
“你說誰?餘亞南?”“是的,餘亞南。
我剛剛碰到韋白,他說餘亞南已經辭了職,要回台北去了。
他沒有告訴你嗎?”
“我——”淩雲的臉色變得非常蒼白。
“我不知道,我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他了。
”
“這就是餘亞南!”我憤憤不平的說:“這就是他的戀愛,我打賭他根本不準備告訴你,就想悄悄的一走了之。
淩雲,這種人你還放在心裡做什麼呢?”
“不——”淩雲軟弱的倒進椅子裡,把頭埋在臂彎中:“不——我不相信。
”“是真的,”我走過去,同情的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韋白不會說謊。
”“不——”淩雲痛苦的搖著頭,呻吟著說:“你讓我靜一靜,我現在心亂得很,詠薇,請你讓我單獨在這兒。
”
“好的,”我說,緊緊的握了她一下,低聲說:“不過,答應我不要太難過吧,好麼?”
她點點頭。
我輕輕的退出了她的房間,十分為她難過。
回到我自己的房裡,我長歎一聲,躺在床上。
誰能解釋感情是什麼東西?它使人們快樂,也使人們痛苦,而且,它把人生弄得多麼複雜呀!吃飯的時候,我又見到了淩雲。
我實在非常佩服她,她的臉色依然蒼白,但是,已經恢複了她的平靜。
坐在飯桌上,她莊嚴的一語不發,大大的眸子灼熱的燃燒著痛楚,卻埋著頭不動聲色的扒著飯粒,沒有人注意到她吃得很少,隻有章伯母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不舒服嗎?淩雲?”她關懷的問。
“沒有呀!媽媽。
”淩雲安安靜靜的回答。
章伯母不再問了,我詫異她那樣精細的人,竟看不出女兒心中的痛苦。
飯後無人的時候,我悄悄問淩雲:
“你想通了嗎?”“是的,”她安靜的說:“他必須走,去找尋他的藝術世界,沒有一個藝術家會在一個地方定居的。
”
“甚至不告訴你嗎?”“何必要有離別和哭泣的場面呢?”她說。
“你居然認為他所做的——”
“都是對的!”她打斷了我:“我依然愛他!”
我歎息。
怎樣固執的一片癡情呀!
兩天後,韋白來告訴我們,餘亞南走了,他甚至沒有到青青農場來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