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面抽出了裡面夾著的信箋,把書遞給我:
“你不是在找小說嗎?這是本好書,不妨拿去看看!”
我接過那本小說,默默的退了出去。
拿著書,我走出幽篁小築,在原野上無目的的走著,穿過樹林,我來到溪邊,小溪靜靜的流著,白色的小鵝卵石在陽光下閃爍。
沿著溪流,我向上遊走,然後,我停住了,我看到韋白了。
他正靠著一棵樹假寐,手裡握著一根釣竿。
浮標安詳的躺在水面上,我猜,他的魚簍裡也裝滿了幸福。
(有的人一生都未能獲得愛情,與那些人比起來,他何其幸也!)我眼眶濕潤的遙望著他,模糊的,回憶起我曾經對他有過的朦朧而微妙的感情。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像這溪流一樣的平靜,也像這溪流纏纏綿綿的水流聲,帶著種難以描述的、酸酸澀澀的調子,我告別了我的童年。
沒有驚動韋白,我悄悄的繞開,一直走向夢湖。
坐在湖邊,我讓那層迷蒙的綠煙罩著我。
雙手抱著膝,我把下巴放在膝上,凝視著那一平如鏡的湖面。
秋風在水面回旋,在林間低吟。
一陣簌簌然的風聲掠過,無數的霜葉卷落在湖裡,無數的漣漪擴散在湖面。
我想起我寫給淩風的小詩:
“……秋水本無波,遽而生漣漪,漣漪有代謝,深情無休止……”
想想看,初到幽篁小築的那個小女孩,帶著滿懷的不耐,對任何事都厭煩,對全世界都不滿。
而今,卻坐在這靜幽幽的湖邊,漲滿了滿胸懷的溫情。
成長往往是在不知不覺中間來臨的,你必須經過許多的事故,才能發現你長大了。
無論如何,這到底是一個美麗的愛情世界!
我帶著滿身黃昏的陽光,和青草樹葉的香味,回到了幽篁小築,一走進客廳,我立即呆住了。
我聽到章伯母的聲音,在欣喜的說:“詠薇,看看是誰來了?”
我張大了眼睛,然後我奔跑了過去。
那是媽媽!帶著渾身風塵仆仆的疲倦,以及期待的興奮,張著手站在那兒。
我撲進了她的懷裡,用手緊抱著她的腰,把我立即就滿是淚痕的臉埋在她的胸前,用模糊不清的聲音喊:
“噢!媽媽!呵,媽媽!”
媽媽緊攬著我的頭,用顫抖的手摸著我長長了的頭發,和被太陽曬熱了的面頰,哽咽的說:
“好了,詠薇,一切都解決了,我跟你爸爸取得了協議,你可以跟我了,我來接你回去。
”
我擡起帶淚的眸子,靜靜的望著媽媽。
然後,我問:
“媽媽,離婚之後,你比以前快樂些嗎?”
“隻要不會失去你。
”媽媽也含著淚,帶著股擔心和近乎祈諒的神色。
“哦,媽媽,”我把頭靠在她的肩上。
“你永不會失去我,爸爸也不會,我愛你們兩個,不管你們離婚不離婚。
”真的,我的心情那樣平靜,那樣溫暖。
愛情有許許多多種,如果婚姻已經成為雙方的痛苦,那又何必一定要被一紙契約捆在一起呢?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不是嗎?像章伯伯和章伯母,最起碼,章伯母是欣賞而了解章伯伯的,章伯伯也離不開章伯母,他們的婚姻才有存在的價值。
媽媽和爸爸呢?隻是長年生活在爭吵和不了解之中。
現在,我懂了。
“媽媽,”我再說:“你不必在意有沒有我的監護權,無論有還是沒有,我都是你的女兒,不是嗎?也是爸爸的,是不是?你們雖然離婚,我并沒失去你們,是不是?”
“噢,詠薇!”媽媽喊,捧住我的臉審視我,半晌,才吞吞吐吐的說:“你——變了很多,黑了,結實了,也——”
“長大了!”我接口說。
媽媽含著淚笑了,我也含著淚笑了,這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我和媽媽之間,再也沒有芥蒂和隔閡,彼此了解,而彼此深愛。
三天後,我和媽媽離開了青青農場。
我們到鎮上搭公路局的車子去埔裡,再由埔裡轉台中,由台中去台北。
公路局的車子開動之後,我望著車窗外面,車子經過青青農場,原野,遠山,小樹林,章家的綿羊群……一一在我模糊的視線中消失,我長成的地方!我心中漲滿了各種複雜的感情,淚水在睫毛上顫動。
車子迅速的在黃土路上滑過去,卷起了滾滾的煙塵。
“我必定會回來的!”我在心裡默默的說:“我必定會!”“詠薇,在想什麼?”媽媽問。
“我——”我輕聲的回答:“我在想,我要寫一本小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