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她自己,她已不是個搖搖學步的孩子,她有思想,有見識,有判斷的能力。
“母親”的力量已不生效力了,孩子長成了,就是獨立的個體,你不能對他們苛求什麼。
她離開女兒的身邊,把自己關在小房間裡,陷入迷惘的沉思中。
依稀恍惚,她耳邊漾起一個懇求的低音:
“走吧!雅真,去西山看紅葉?去北海劃小船?”
那是杜沂,多少多少年以前了。
她從沒有應允過,舊的禮教把她束縛得太嚴了。
假若當初她也有可欣反叛命運的這種精神,一切又是怎樣的後果?可欣,她有自由去選擇她的對象,而她拒絕了嘉文。
多年的夢想、期望、和等待都成了泡影!兩家再也不可能結合成一個家庭,她的可欣,不投入杜沂兒子的懷抱,卻投向另一個男人!最可悲的,是她竟無力于挽回這樁婚事!她沉坐在椅子裡,把頭埋在臂彎中,孤獨的品茗著那份深切的失意和落寞。
而可欣呢?她繼續在蒼白下去,繼續在憔悴下去,繼續在矛盾的洄流裡載沉載浮。
那個羅亭始終沒有再來找她……時間滑過去了,一切岑寂得像暴風雨前的天空。
嘉文對著鏡子,把胡子剃幹淨了,洗好臉,再換上一件潔白的襯衫,他喜歡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的去見可欣。
窗外的夜色很好,是夏天常有的那種夜晚,星星在高而深遠的天際閃爍,偶爾飄過的微風卷盡了一天的署氣。
可欣現在在做什麼?但願今晚能說服她出去走走,碧潭的遊舫,螢橋的茶座,台北不乏情人們談天的地方。
但願可欣今夜有份好心情,他們可以把數月來積壓的不快和憂郁氣息一掃而空。
但願……但願……但願!走出房間,他一眼看到嘉齡斜靠在客廳的沙發中,握著一杯冰水,膝上攤著本小說,唱機上旋轉著一張唱片,史特拉文斯基的火鳥組曲。
天知道她什麼時候愛上了史特拉文斯基!她的頭斜倚著沙發靠背,雙腳蜷在坐墊上,看來像一隻無處安排自己的小倦貓。
“怎樣了?嘉齡?”他本能的站住步子,覺得嘉齡的神情中有份不尋常的蕭索。
“怎樣了!哥哥?”嘉齡揚起睫毛來反問了一句,眼睛裡蘊蓄著奇異的悲哀。
“我麼?沒有怎樣呀!”嘉文詫異的說。
“可欣——好嗎?”嘉齡搖著茶杯,冰塊碰著杯子發出叮當的響聲。
“她對你怎樣?你們什麼時候訂婚?”
嘉文注視了嘉齡好一會兒。
“你聽說了些什麼?嘉齡?”他問。
“我什麼都不知道!”嘉齡重重的說,煩惱的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一滴水從杯裡跳了出來,冰塊叮然一聲,伴著唱片中突然響起的沉重的合音。
嘉齡從椅子裡站了起來,凝視著嘉文。
“哥哥,你很愛很愛可欣嗎?”
“這還要問?當然啦。
”
“假若——我是說假若,可欣愛上了別人呢?”
嘉文狐疑的瞪大了眼睛。
“你是什麼意思?”“沒什麼!”嘉齡說,走過去扭開電扇的開關,突然而來的風使書頁飛卷著。
“愛人而不被愛是一件痛苦的事,對嗎?哥哥?”嘉文憐憫而同情的看著他的妹妹,走過去,他親切的把手放在嘉齡的肩膀上,低聲的問:
“你愛上了紀遠,是不?那是個愛情拴不住的男人,你早就應該醒悟過來了。
”“你怎麼知道那是個愛情拴不住的男人?”嘉齡用同樣憐憫而同情的眼光看著哥哥,聲調裡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激動和慘切:“可憐的哥哥!你又何嘗比我聰明?或者,我們杜家的人注定了有同一的命運!”
“你在說些什麼?”嘉文不解的說:“什麼東西使你變得這樣語無倫次?”“我語無倫次?”嘉齡沖口而出的喊:“你別再糊塗下去了!我打包票可欣不會嫁給你了!”“你說什麼?”嘉文蹙起了眉。
“她不會嫁給你了!你懂嗎?”嘉齡喊了起來:“你像個大糊塗蛋,比我還糊塗!糊塗透頂!她愛上別人了!別人也愛上了她!隻有你那麼傻!打什麼鬼獵!別人把你的未婚妻都獵走了……”嘉文抓住了嘉齡的手臂,把她沒頭沒腦的一陣亂搖,搖得她氣都喘不過來。
他紅著眼睛,憤怒的嚷:
“你昏了頭!你這個信口開河的臭丫頭!你再胡扯八道!你再撒謊!我撕爛你的嘴……”
“哈!我撒謊!我是撒謊!你的可欣不會變心!好哥哥!你怎麼不去問問唐可欣?去問她去!去吧!趕快去!我告訴你,紀遠親口對我說……”她猛的住了口,用手蒙住了嘴,瞪大眼睛,望著臉色變得慘白的杜嘉文。
她身子向後退,倒進了沙發裡,喃喃的說:“我向紀遠發過誓不說出來……我是昏了頭……這個天氣太熱了……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不知道……我發過誓不說出來……”
杜嘉文面如死色,直直的瞪視著嘉齡。
他呆了足足有三十秒鐘,就猛然車轉了身子,對著大門外面直沖了出去,嘉齡跳了起來,追在後面喊:
“哥哥,你到那裡去?紀遠說過他不破壞你們!哥哥!你聽我說,哥哥!……”嘉文沒有理會嘉齡,他所聽到的話,早已像電殛般震動了他。
所有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