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的一個下午,天氣涼涼的,秋意正濃。
袁嘉珮第一次跟韓青到了他的家——水源路的小屋裡。
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張椅子,一盞台燈,一個唱機,一個壁櫥,一間浴室……很多的“一”,卻有無數的肥皂箱,肥皂箱疊了起來,裡面堆著無數無數的書,和無數的唱片。
袁嘉珮好緊張,坐在那唯一的一張椅子上,不停的用手指繞著頭發,眼光跟著韓青轉。
韓青把她的課本放在桌上,她晚上還要去上課,沒看過比她更用功、更不肯蹺課的女孩子,而且,她還是班代表呢!如果不是有太多的英文生字要查,而沒有任何一個地方适合去做功課,她大概還不肯跟他回家呢!
他倒了一杯水給她。
她端著杯子,小小心心的潤了潤嘴唇,眼角偷瞄著他,很不放心似的。
“怎麼了?”他問。
“不渴嗎?”
“不,”她輕哼著。
“問一個問題,你別生氣。
”
“好。
你問。
”“這杯水裡面——”她細聲細氣的說:“有沒有放迷幻藥什麼的?”他瞪著她。
生氣了。
她把他想成什麼樣的人了?會有那麼卑鄙嗎?怪不得從不肯跟他回家呢。
他什麼話都沒說,隻是搶過那杯水來,仰著頭一飲而盡。
“啊!”她輕呼著:“說好了不生氣的!”
“沒生氣。
”他簡短的說。
坐在床沿上,他打開她的英文課本,拿起字典,幫她查起英文生字來,一面查,一面頭也不擡的說:“你去聽唱片吧,有你最喜歡的披頭,有奧麗薇亞紐頓莊,有好多歌星的歌。
”
她偷眼看他。
他很嚴肅的樣子,低著頭,不苟言笑,隻是不停的翻字典。
她有些心慌慌,從沒看過他這樣。
呆呆的坐在那兒,她一個勁兒的用手指繞頭發,半天,才說了幾句話,很坦白的幾句話。
“很多同學都在談,你們住在外面的這些男生,都有些鬼花樣。
而且……而且……你的名譽也不是很好。
有人警告我,叫我離開你遠一點。
”他從字典上擡起頭來了,正色的看著她:
“我知道我的名譽并不很好,我也沒有隱瞞過你什麼事,我交過好多女朋友。
但是,我不需要用什麼迷幻藥,如果我真要某個女孩子,我想,我的本身比迷幻藥好。
”
她瞪著他,迷惑的。
“看著我!”他說,忽然把手蓋在她那緊張兮兮的手上,握緊了她。
“我可能永遠隻是個小人物,但是,我有很豐富的學識,有很高的智慧,有很好的涵養,有第一流的口才……像我這樣一個人,會需要用卑鄙的手腕來達到什麼目的嗎?”
“噢!”她輕呼著。
“你憑什麼如此自負?”
“我培養了二十年,才有這一個自負,你認為我該放棄嗎?”她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他們說你狂妄,我現在才明白你有多狂妄!奇怪,在我前面那些女孩呢?她們都不能在你心裡刻上痕跡嗎?都不能占據你的靈魂嗎?還是——你從沒有真正想要過她們?想奉獻過你自己?”他不答,隻是靜靜的凝視她。
半晌,他才說:
“你要我怎麼回答?過去的一切不見得很美很美。
你要我細說從頭,來剖析我自己嗎?來招供一切嗎?如果你要聽,我會說,很詳細很詳細的說……”
“哦,不不。
”她慌張的阻止。
“你不必說。
”
“因為你還不準備接受我!”他敏銳的接口。
“好,那麼,我就不說,反正,那些事情也……”
“不算什麼!”她沖口而出的接了一句,隻因為這“不算什麼”是他的口頭語,他總愛說這個不算什麼,那個不算什麼。
她一說出口,他就怔住了。
然後,他瞪她,然後,她瞪他,然後,他們就一塊兒笑起來了。
笑是多麼容易拉攏人與人間的距離,笑是多麼會消解誤會。
笑是多麼甜甜蜜蜜、溫溫暖暖的東西呀,他們間的緊張沒有了,他們間的暗流沒有了,他們間的尷尬沒有了。
但是,當她悄悄把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出去的時候,他才知道,他絕不能對她孟浪,正像方克梅說的,她是個保守的、矜持的、乖女孩。
他有一絲絲受傷,接受我吧!他心裡喊著。
可是,他卻又有點矛盾的欣賞和欽佩感,她連握握手都矜持,一個乖女孩,一個那麼